嘍啰一路狂奔，終于來到了寒潭之前。

“真君……真君！公子……鶴先生他們……”

聽著那上氣不接下氣，哭喪一般的聲音，豗檀只覺得心跳都暫停了。

白光一閃，巨蛇消失，寒潭邊出現了一位身著金線紋繡著龍鳳圖案的紫色天仙洞衣，星眉劍目的中年男人。

“怎么！他們怎么了？回來了么？”

豗檀一手按住小妖肩膀，連珠炮般連出三問。

小妖嗚嗚地哭了起來。

“真君……公子和鶴先生，他們死了……都戰死了?！?

豗檀只覺得一道晴天霹靂劃過腦袋，震得他雙膝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胡說，胡說！”

他怒吼道，一腳將小妖踢到一邊，三步并作兩步沖入了龍潭邊一處小小祠堂。

那祠堂之中，上半層是三層木架子，擺放著一排排牌位，排位架子下，是眾多黃銅燭臺，燭臺上燒著數百只紅燭。

架子上的排位，是那些曾在他手下戰死的兄弟們。

架子下的紅燭，是現在還活著的大小頭領的命燭，只要他們還活著，燭火就會亮著。

白衫公子與鶴先生的那兩根黑乎乎的燭芯，冷冷清清地豎在那里。

豗檀無比慘烈地哀嚎一聲，如厲鬼索魂。

剛剛被一腳踢走的小妖踉踉蹌蹌地走進祠堂。

豗檀面如死灰地癱在地上，將眼睛轉回到它身上。

“真的是那小子……殺得他們么？”

小妖俯身下拜，跪在地上。

“不，不是！不是！”

“那是誰！是誰！”

“我……我不知道，是個長頭發沒穿道袍的人，他手里拿個黃銅煙槍，看著就像個凡夫俗子，公子亮出真身，祭出金烏火后，那個人也是用火，和公子正面拼火勁，那人的火變成了個大手的樣子，一下子就給公子捏死了……”

“鶴先生是被那人的一個黑衣服的手下一劍給砍成了兩半，我都看見了，看見之后，我就立刻跑回山里，向真君通告?！?

豗檀的面龐扭曲了起來。

“火？你說他和公子拼火？”

白衫公子的妖力實際上在他們一眾老兄弟里算是低的，畢竟他生性疏狂，懶得潛心修煉，也不愛吃他煉的丹，平時就喜歡去擄妖族或是凡人的漂亮姑娘。

但僅憑一手金烏妖火，就已經能在此方妖界之中站穩腳跟了。

他不是沒輸過，但從未在火上輸過。

竟然有人能用火將他殺死……

豗檀的嘴唇不住顫抖，剛剛胸中那股無邊怒火，漸漸被恐懼的暴雪掩埋。

更別提能一劍斬殺鶴先生的人，竟然只是他的手下么？

豗檀嘴唇嗡動，小妖湊到他嘴邊才勉強聽見他的話。

“遺體……他們的遺體何在？”

“真君，公子的遺體化作飛灰，再無蹤影，鶴先生的也找不見，甚至連滴血都沒了?！?

“還有，真君，公子與鶴先生死前，好像說了什么“不是他，是你”，還有什么“被老東西騙了……””

豗檀聽了“被老東西騙了”幾個字，如同遭到雷擊一般，淚水泉涌而出。

“我……我也是被騙了，我也被騙了??！松巖真人，你說那不過是個上丙的小道士，那么個小道士，你說抓住他輕而易舉，易如反掌，為何……為何會這樣啊……我對不起你們啊……”

老妖將大半個身子靠在祠堂木架上，身上那件華貴紫色道袍，全都浸在塵土之中。他嘴唇顫抖，仿佛看見烈焰巨手向著自己身體伸來。

不行，不行。

不能這樣。

再這么下去，我的性命也要丟掉。

那長發煙斗之人，究竟是誰？

老妖顫顫巍巍地指向小嘍啰。

“去，傳我命令，其余的大小頭領，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輕舉妄動，再去找那小子麻煩。聽到了嗎？”

小妖聞言又哭了起來。

“真君……真君，虎狼兩位頭領，聽說公子和鶴先生死了……當場流下血淚，提起家伙就去要殺那小子去了，說要提他頭顱給兩位頭領陪葬，我們去攔也攔不住……”

豗檀眼前一黑，將手指向門外。

“去！去給我叫人把他們叫回來，去！快去！”

祠堂的黑影之中，一道聲音飄出。

“真君，那兩位爆裂性子，腳程又快，這會兒想必是已經追不上了，就算能追上，想必也不會聽從你話乖乖回來，虎狼兩位頭領，恐怕也是死了啊?！?

千歲真君慘白臉上面如死灰，在地上爬行兩步，抓住那黑影衣服下擺。

“請您通報一聲，看在我們一伙任勞任怨為真人做事的份上，讓松巖真人給我指條明路吧……”

那聲音淺笑一聲。

“雖然我是真人座下使者，但說老實話，去問真人，定然得不到答案，但若我說啊，真君你啊，該給自己找好后路了?！?

……

當陳初九睜開眼睛時，清晨的溫暖陽光正好照在身上。

拿起床頭手機打開鎖屏，時間顯示是八點整。

這邊的靈氣稀薄，他這個體內已有能與天地呼應的小洞天的異常存在，可以自然而然地吸引靈氣。

對他而言，打坐修煉吸收天地靈氣的效率與什么也不干自然吸引沒什么區別，還不如睡覺養神來的好。

翻身下床，從衣架上取下那件他最喜歡的皮夾克披在身上。

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地板上，家里靜悄悄的，看來靈運早就已經出門上山了。

陳初九自嘲地笑了笑。

回到這邊來之后，連生活習慣都變得懶散起來了。

走入餐廳時，發現餐桌上放著一張紙條，撿起來一看，是侄子的端正字跡。

“叔，我上山去了，今天學校那邊還有課，晚上才能回來，早飯我去買好放在桌上，蓋在保溫布下面，你和琉璃姑娘醒了后記得吃，中午來不及回家做飯，你們去周圍館子吃一口吧?！?

掀起桌上蓋著的保溫布，桌上擺著他曾經最喜歡的油條和兩碗豆腐腦兒，還有不少餡餅包子蔥油餅之類，還騰騰地散著熱氣。

陳初九輕哼一聲，走向侄子的房間，不客氣地打開房門，果然看見某蛟龍正在床上睡得舒服。

豪放睡姿與其說是蛟龍之屬，到更像是某種家養粉色動物。

“琉璃，起來吃早飯了?！?

琉璃在床上翻了個身，嘟嘟囔囔地回到。

“嗯……老魏，今天睡得好舒服，讓我再睡一會嘛……你最好了?！?

陳初九走到床邊捏住她鼻子。

“哼，這不是明符酒樓，我也不像老魏那個老好人山神那么寵你，快快起來，再不吃早飯涼了！”

一聽到“飯涼了”幾個字，蛟龍少女才猛然驚醒。

“哦哦哦哦！對了，我來掌柜的老家了，飯，早飯在哪兒呢！”

十分鐘后，琉璃已經滿足地趴在沙發上打著飽嗝兒了。

“掌柜的，你別說，你這邊的飯真好吃，不僅這個黃黃的長條的沒見過的東西，包子餡餅也比那邊的好吃！”

陳初九無奈一笑。

“是，看出來你喜歡了，靈運買的早飯都沒給我留幾口，全讓你吃了。”

“呃……掌柜的你也知道我能吃嘛，不說這個了，差點忘了把狐貍姐叫我給你帶的東西給你了。”

她說著矯健地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左手在右腕上戴著的銀鐲一拂，手上便出現了一只繡著祥云紋路的華貴絲綢包裹。

陳初九雙手接過包裹，放在桌上打開。

包裹之中放著一身素雅的白色長袍，和兩只半尺多高的小酒壇。

他捧起長袍，展開一看，質地柔軟樣式利落，是自己在那邊時喜歡且常穿的樣式。

“這是……”

琉璃嘿嘿笑道：

“掌柜的，狐貍姐看你最喜歡那件舊了，就親手給你做的，可惜快做好的時候你走了，這不是想讓你能趕緊穿得到身上嘛，就讓我給送來咯！”

陳初九的手在那白袍表面緩緩撫摸。

“可別誆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狐貍姐，十指不沾陽春水，雙手不碰針與線的青丘大小姐，你要是拿件七扭八歪的破衣服來說是她做的我也就信了，這么好的袍子，怎么可能是她做的？”

琉璃吐了吐舌頭。

“果然瞞不過你呀，不是我要騙掌柜的，是狐貍姐讓我這么說的，說想看看你上不上當，會不會感動得如獲至寶，她說這是回娘家時買的，雖說不是親手做的，也是上好的一件，說是雪玉蟬絲織的，花了她十個靈玉錢兒呢，只是之前你在的時候忘了送你。”

陳初九聽了價格不禁咋舌。

那邊的靈玉錢是煉氣之人所使用的高級貨幣，一枚就頂的上上百兩白銀，要不是那位家里經營著青丘第一大當鋪，憑億近人的富婆大小姐，他們山頭上誰也拿不出此等手筆。

想當年，山頭最困難時，也是她自掏腰包來支持自己。

“竟然這么貴，不愧是她……話說什么回娘家時候，說的像是她嫁到我們山上了似的?！?

陳初九嘴上吐槽，手上鄭重地將白袍裝入儲物玉扳指之內。

琉璃捂嘴笑道：

“我看吶，她倒是想嫁過來呢，怎奈何啊……”

陳初九皺眉，抬起手來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

“再亂說別怪我扣你錢?！?

“唉唉唉，別，掌柜的我錯了，不說了不說了。”

陳初九對著鏡子整理好儀容，向家門努了努嘴。

“走，帶你出去買點衣裝去?！?

“好啊好啊，我看這邊有意思的東西，可比那邊多多了呢~”

琉璃當即眉開眼笑地將法衣披在身上，再扣上斗笠，將頭上龍角徹底蓋住，興致高昂地準備出門。

陳初九右手一掐，緩緩嘆了口氣。

“總覺得有點不詳的預感?！?

“掌柜的別瞎想啦，咱們出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