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的雪下得越來越大，原本只是幾片含水的冰渣，此刻已經凝成厚實飽滿的寒酥，紛紛揚揚落下。

元嵐目視前方，緊鎖眉頭。

她此前讓應昧探查過武陵縣城中具有戰力的人馬，僅包括衙門的衙役五十人和二十來匹馬，以及縣令府的三十多名府兵，除此之外，并無其它武裝力量了。

而方才她們還打昏了十多名衙役，即便是驚動了內院中的其余人，他們追趕而來，也不可能有如此兵力。

她心下掂量——當所有的不可能性被排除之后，剩下的那個選項，就是唯一的可能。

所以，這些人馬，只能是從城外調度而來。

難不成是郡府察覺到不對勁，往武陵這邊派了些兵力？

元嵐思量及此，本要暗道不妙，但立馬否定了這個猜測。

尚且不論郡府是否會因為三位婦人未被送到而遣來人馬，即便那些大人確實有此閑情逸致，從路程和時間上說，這群隊伍也不可能是自位于宜山縣的郡府趕過來的。

既然如此，那便是從附近的縣城或者城外的大族借調過來的。

無論如何，這說明喬裕有了外援，局勢不再如她之前所料的那般清晰明朗。

眼下，她們只能如她所言——靠速度沖出去。

她微一吐氣，繼續猛力揮鞭。

片刻過后，應昧雙目微凝，朝車廂外低喝一聲：“宋郎君，他們到了！”

宋襄右手執起轡繩猛地下抽，馬兒受痛，仰天長嘶一聲，響徹在墜雪的子夜。

他左手繞腕一圈，將手中的天羅傘尖朝外，指尖輕抖，外頭的灰布掉落在黃土地上，隨著北方的朔風連連翻滾幾圈。

與此同時，前路開始出現幾簇火光，破開黑暗和大雪，朝這條街上可憐巴巴的兩架馬車洶洶而來。

這隊人馬的最前端是兩路騎兵，打頭兩人跨坐高頭大馬之上，雙腿直夾馬肚，疾速飛馳。

后頭跟著眾多輕裝步兵，并未形成齊整的隊列，而是烏泱泱地整塊兒蓋過來。

遠處則是一架熟悉的馬車——縣令府的馬車，里頭坐著的，想必就是喬裕。

元嵐將在衙門拾來的幾根長竹棍打橫放在車轅上，用腳卡住。

她原本是想將之留供出城后的不時之需，現在看來，剛好派得上用場。

長竹棍頂出車架的左右兩側，剛好與街道齊寬，橫于那兩列騎兵跟前。

同時，她右手拔出放在車輿上的環首刀，用刀鋒在馬屁股上輕輕一劃，馬兒吃痛，以飛猛的速度一往無前沖去。

“大膽狂徒行兇作亂，喬氏奉縣令大人之命勦滅，弟兄們，跟我上！”

兩方相接時，對面馬上為首那人奮力嘶吼，同時長槍便向元嵐猛地刺來。

元嵐冷哼一聲：“喬氏？原來是向本族去搬了救兵，想來爾等也同那賊官一樣，不過一群無能之輩罷了！”

黑暗之中視線不佳，那人并未看到馬腿附近橫出來的竹棍。

結果馬腿一彎，馬身瞬間向前傾倒，他受力不穩，手中長槍大起，直接往后方飛去，扎向那一大群步兵。

其后的馬匹隨即紛紛勒停，有的控制不住，倒在了地上，有的被竹棍扳倒，人仰馬翻。

其中幾人見機不妙，猛然調轉馬頭，阻擋于元嵐馬車之前的路上：“狂妄小賊，豈容你辱蔑喬氏！”

見他們交戰正酣，四周民房皆已緊閉門窗，只有寥寥幾家探出了好奇的腦袋。

與此同時，遠處那群步兵紛紛取下鐵箭，拉弓上弦，雖然前后幾排之間并未形成錯時射箭的序列，但這并不影響數十只羽箭“篤篤”飛來，猶如寒冬雪夜中的一陣疾風驟雨。

宋襄低喝：“來者可追！”

天羅傘脫手而去，騰空飛至兩架馬車前方，疾速旋轉上升，迎向滿夜的箭雨。

漫天落下的箭矢如被牽引一般，霎時間緊緊吸附于懸浮于半空中的天羅傘傘面之上，隨即“唰”紛紛調轉箭頭，朝著對面狠狠釘去。

兩極反轉的箭雨之下，眼見自己這架馬車就要沖向前面阻擋在路中央的兵馬，元嵐松開手中的轡繩，抄起腳邊放著的兩把環首刀，朝著他們橫向掄飛扔去：“別擋道！給我滾開！”

刀面幾個回旋之后，精準無誤扎入迎面那兩名喬氏府兵的腰部。

他們吃痛摔下馬去，轡頭失控，馬兒受驚于狂奔而來的馬車，紛紛四處亂竄，為他們清開了一條前進的道路。

恰在此時，數十支鐵箭已經呼嘯至百余名步兵面前，他們心下大驚，只得紛紛抽出腰際所佩橫刀慌亂擋落。

“小心，那些賊人的武器有機關奇巧，莫要掉以輕心！”

原先打頭沖鋒的那幾名騎兵已經復又跨坐馬上，策馬追趕而來，與另一波人馬呈前后夾擊之勢。

與此同時，宋襄悶哼一聲，運氣調整呼吸之后，沉聲喝道：“能防，三分鐘。”

他方才在縣府衙門解決衙役時耗費了些許靈力，加之敵人有將近六百名之多，幾波攻擊之間毫不間斷，因此，他的來者可追僅能再堅持三分鐘之久。

元嵐心下一沉，側頭問向后方：“應昧，還能降速嗎？”

車廂中傳來沙啞的聲音：“人數太多，即使可以，也不足以支撐到破城。”

元嵐緊捏手中轡繩。

既然難以破城逃離，那就——

“若要擊殺那個賊官，需要多近？！”

——那就擒賊先擒王，拿下喬裕，勒令喬氏府兵退下，屆時再考慮是棄城而去還是據城自營。

應昧掀開簾子，抓著車廂邊立在車輿上：“沖出這群人馬便可。”

她的洞察力雖然可及方圓百里，但“挫銳解紛，和光同塵”的射程卻只限于一里的距離范圍。

“好，準備好！”

喬氏府兵正在街市中央忙作一團，自顧不暇，卻見元嵐她們在方才清開的道路上直沖向遠處的那架馬車，慌亂之中，四處響起喊聲：

“快！掉頭保護縣令大人！”

這群府兵自知自己的進攻暫時無法奏效，同時敵人無所阻礙地殺向喬裕，因此紛紛回撤。

應昧見狀皺眉：“人太多了！倘若全部切開，恐怕我的靈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