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萬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
師容卻回想著方才木門白紙上的對聯。
“唉……”
最終一聲嘆息,也不知嘆的十歲的許長安,還是老實厚道的許家夫婦。
水幕上,畫面還在繼續。
大啟二十四年,驚蟄,天邊啟明星很亮。
許家小院,早早的亮起了燈火。
一個扁擔,一頭挑著籮筐,一頭掛著炭火鍋還有一個小小的柜子。
籮筐里坐著用小被子包裹嚴嚴實實的許愿,小小的柜子里擺著包好的餛飩。
許長安雙腿彎曲,彎下腰,將扁擔放在肩膀上,一個用力,打晃一樣的挑起扁擔。
“一根扁擔兩頭搖,餛飩鍋下火在燒,小鎮有個小小郎,筐里弟弟呵呵笑……”
“咯咯咯……”小許愿被許長安的童謠逗的咯咯憨笑。
伸手摸摸呼呼大睡許愿那圓乎乎的小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后一頭扎進了破曉前的黑暗里。
“哥帶小愿看燭坊的打鐵火去嘍……”
之后很多年燭林小鎮的街巷里,每天這個時候,都有一盞扁擔后的微弱炭火,與天上的星辰比起了光亮。
“許家小郎,你做的這餛飩味道跟你爹娘在的時候差遠了啊,這就不能兩個銅板了,給你一個銅板吧。”
叮咚,一枚銅板落入許家夫婦傳下來的小木匣子里。
燭林小鎮某個巷口,一個婦人吃了一碗餛飩,扔下一枚銅板,嘴里搗鼓一句。
許長安默默收拾著碗筷,陪著笑點頭。
“二嬸說的是……”
只是,不等他抬頭,婦人已經剔著牙,頭也不回的走了。
“傻子,來笑一個,給你糖葫蘆吃。”
“跟我學,汪汪汪!”
一群小孩子,圍著籮筐里的許愿,逗弄著他。
許長安伸手將他們驅開,挑著扁擔,接著往下一個街巷走去。
從頭到尾,身后孩子追上來跟著逗弄許愿。
小許愿也不哭鬧,托著下巴,看著抹了把額頭上汗水的許長安,咯咯傻笑。
這一年,許長安賣了大半年一枚銅板一碗的餛飩,中秋月圓那天,給許愿置辦了一身小小的月白長袍。
同一年,許家夫婦老湯的方子,許長安也終于在無數次失敗的過程中,調制而成。
看著一鍋老湯,許長安破天荒的打了二兩黃酒,喝的滿面通紅。
看著一身月白長袍,唇紅齒白的弟弟。
酒酣之際,許長安越發瘦弱的臉頰上,終于帶著笑容,夢中呢喃。
“爹,娘,咱們的餛飩終于又能賣兩個銅板的價了。”
那一年,許長安十一歲。
大啟二十八年,谷雨當日。
經燭林小鎮上報,青山縣文廟首肯,獨自拉扯弟弟長大的許長安獲得文廟神文加持的資格。
這一天,許長安扛著一口鍋,進了青山文廟。
一枚由青山縣廟守親自加持的‘火’字入鍋底,自此,許家面攤的那鍋老湯,生生不息。
大啟三十五年,清明前五日。
許長安帶許愿經過子午河上的皇姑橋,許愿躲避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不及,掉入子午河,許長安跳水救人,卻沒看到橋的另一側,一女子跳水自盡。
兩日后,青山縣衙役上門,一把鐐銬,拿了許長安。
任許長安怎么辯解,甚至最后拿出那個裝錢的小木匣相求,兩個衙役仍舊不留絲毫情面,將許長安押進了青山縣大牢,擇日過堂。
大牢里,許長安對著墻壁上唯一能看到天空的小口,不斷磕頭。
“老天爺,許長安求您了,您就顯顯靈,讓我回家吧,弟弟沒人照料,會餓著的……”
這一天,許長安磕破了腦袋。
但老天爺好像沒有聽到他的祈求,昏暗潮濕的大牢里,許長安一口心氣,散如朽木。
五天后,清明。
許愿來青山縣大牢,見到許愿的第一眼,許長安朝大牢那個小口磕長頭不起。
半月后,已經跟許愿回到燭林小鎮的許長安,背著許愿,一個人拎著酒菜跟紙錢,來到麥田中的一個小墳包前。
紙錢點燃,十幾年來第一次,許長安上墳時,紅了眼睛。
“爹,娘,長安來看你們了。”
“小愿好了,不是癡憨貨了,現在已經開始讀書了,跟我當年一樣。”
“但小愿比我讀的好,用他咱們鎮上李隱白公子的話說,小愿天生就應該是個讀書種子,這不,還在咱家面攤對面,開了個測字攤呢。”
“前幾日去了趟青山縣,回來還帶回來了一兩百人,聽說都是小愿的手下,可威風了。”
“爹娘,今年清明那天沒來看你們,別怪我啊,家里發生了些變故,好在都解決了。”
“不過你們知道嗎,是咱家小愿給解決的,他現在是被文廟字牌拓印選中的人。”
“你們是沒看到,當他們知道抓錯人之后,縣太爺帶著三班衙役給咱們小愿賠禮時候的小心翼翼。”
“我當時就在旁邊站著,還想著一個縣太爺給咱一個老百姓賠禮道歉,這說不過去,本來是打算勸勸小愿算了的。”
“可咱們小愿一點都沒慣著他們,用一個金晃晃的籠子,哐哐就給那個冤枉我的捕快班頭砸了三下。”
“然后小愿當這青山縣衙那么多人,說長兄如父,還說我的話他一定要聽。”
“你們知道嗎,我當時整個身子都在抖,但我又怕小愿看到,只能轉過身子,不讓咱小愿看見。”
“爹,娘,我想你們了……”
紙灰燃盡,青煙裊裊,許長安在墳頭說了很多話,都是關于許愿的。
等離開墳頭,許長安抑制不住的咳了起來。
“咳咳……”
一陣春風吹來,許長安孱弱的身子受了涼,捂嘴咳嗽兩下,等手掌放下,一絲殷紅,透過指縫。
大啟三十五年,青山縣童生放榜當晚。
燭林小鎮的無字碑,其實已經放出了榜單。
許愿,青山縣童生第二名。
當這一排字傳遍整個燭林小鎮,趙伯拎著一瓶梨花白來到許家小院時。
只看到一幕讓他怔怔無聲的畫面。
許家堂屋里,褪下藍色長衫十一年的許長安,一襲藍色長衫,跪在天地君親師的靈位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諸天神靈在上,十一年前,許長安曾在無字碑前為弟弟求平安。”
“后來爹娘身故,許長安曾有抱怨,怨蒼天無眼,才去求趙伯寫下那副‘紛紛萬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的對聯。”
“如今想來,此行有負神靈。”
說著,許長安一個頭磕下,恭恭敬敬的捻著三根清香。
“善信許長安,今日再次祈求上蒼。愿老天爺庇佑弟弟,一生無災無難,喜樂安康。”
但趙伯跟許長安都不知道的是,就在許長安三根清香栽進香爐時,一抹淡淡的紫氣,從許家香爐里沖天而起。
同一時間,正在青山縣文廟掌筆的許愿,一絲淡淡的紫氣,落地生根。
同時,每一張由許愿掌筆書寫而成的文符中,都有一絲淡淡的紫氣飄出,自四面八方朝文廟匯聚。
當日,許愿一身香火愿力,成于祖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