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戰爭并沒有停歇。

反倒因為雙方的傷亡，仇恨變得更加深重。

已經沒有了化解的可能。

戰場上。

路嘉不再是少年，雜亂的絡腮胡布滿雙頰。

長時間的戰斗讓他，身體仿若有了自己的意識戰斗的時候能自動選擇最正確的方式殺死敵人。

他是迷茫的，尋找不到這么做的意義。

就像個機器人，盲目執行著上級傳遞下來的命令。

自己也無法解釋現在還有什么在支撐著他繼續揮動屠刀。

無數靈魂被收割，數不盡的記憶每當夜幕降臨都會在腦海中輪番播放。

而在夢境中他身上的軍裝早已經被鮮血浸透，眼睛都因為迸濺的血跡模糊了視線。

手里的刀也不知道砍殺了多少的敵人，卷了刃。

他好像明白了為什么。

明明自己已經砍殺了沖在最前面的人，為什么后面還有那么多前仆后繼的人，誓死不退一步。

這場戰爭里，似乎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堅持，也有著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

沒有誰是錯的，只不過是立場不同。

路嘉有那么片刻，恍惚了心神。

他開始不確定，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是對是錯。

更不確定的一點是，這種廝殺真的有意義么？

路嘉選擇了逃避，他選擇了放逐自己離開了十年來奮斗的戰場。

他就這樣腳步都有些踉蹌的，朝著一個方向離開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了距離戰場最近城市，蘭巴薩。

這座城市雖然距離戰場很近，但是一點都看不出來戰火硝煙。

甚至在百姓的臉上，都看不到對戰爭的緊張和恐懼。

這里的一切好像都跟和平年代沒有什么差別。

一輛奢華的馬車駕駛的飛快，擦著他的身體剮蹭著跑過。

路嘉身上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被蹭破了半邊的袖子，胳膊上的皮肉也被剮蹭破皮了。

可他的神情絲毫變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路嘉看著周遭看到這一幕人們麻木，并不驚訝。

反而生怕被會殃及池魚，立刻裝作自己很忙，剛剛什么都沒看到，快步離開的樣子。

眼底的神色變得莫名驚恐。

“孩子，你沒事吧？”

一個賣果子的老太太，等到那個貴族的馬車走遠拐彎，看不到了，才拄著拐杖到了路嘉旁邊。

以為這個小伙子被嚇壞了。

看這個小伙子一身泥濘狼狽，顯然是遭了難了。

“沒事，剛剛過去的是什么人啊。”

似乎是長時間沒有正常與別人交流，路嘉強硬扯了扯嘴角擠出笑容，讓自己盡可能的親切一些。

老太太眸底閃一絲黯淡，好一會才幽幽的嘆了口氣。

“孩子，喝口水吧。”

她拉著路嘉到了自己賣果子的攤位前，遞了個水囊給路嘉。

路嘉本想是拒絕的，但是看到老太太那和藹的樣子，終究還是沒舍得拒絕老太太的善意。

“那是巴里子爵小兒子。”

“掛在馬車上的家徽你沒看到么？”

“你是外來的，可能不知道，蘭巴薩是巴里子爵和肯尼斯男爵共同掌管的。”

老太太臉上露出凄苦之色。

路嘉沒有打斷老太太的話，等著老太太自己將話說完。

賣果子的老太太，拿起了小攤子上擺放的果子，淚水從眼角的皺紋縫隙滑落。

“他們都是魔鬼，仗著帝國王室的冊封，在蘭巴薩城內沒有任何人能反抗。。”

“不管是人，還是東西，只要被他們看上，很快都會落到他們手里。很多年輕人都選擇了離開加入了帝國軍隊，或者......”

路嘉明白，老太太想說的是什么。

很多疑惑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釋，內心翻涌起難以壓制的憤怒。

就連說話的語氣也帶上了肅殺。

“城防軍就任由他們亂來么？”

帝國的每座城，都會駐扎一定數量的軍隊。

用來防止敵人偷襲，更大的作用卻是鉗制領地內的貴族。

“城防軍的長官都是貴族老爺們指派的，又怎么會插手他們的事情呢。”

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上是無望的悲哀，渾濁的眼中盡是苦楚的凄涼。

路嘉靜靜正坐在老太太的攤位。

向老太太打探著巴里子爵，肯尼斯男爵的光輝事跡。

就看到對面一家酒館打開了閘板，兩個長得很是不錯，身上穿著男裝的短發女人，被幾個護衛背著胳膊推推搡搡的抓了出來。

酒館里面，還追出來了一個中年被打的鼻青臉腫，哭的不成樣子的中年男人。

“幾位，求求你們了。”

“放了她們吧。”

“我就她們兩個女兒了啊。”

“我的孩子都已經為帝國戰死在前線，你們不能這么對我！”

路嘉放下了水囊緩緩起身，老太太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別去。你斗不過他們的。”

老太太的聲音都是抖著的。

但是，路嘉的視線太過明顯了。

他還是被剛剛抓走了兩個年輕女人的護衛注意到了。

有兩個帶著長槍和彎刀的護衛，目標明確的朝著路嘉而來。

老太太緊張的站了起來，想要擋住這個被自己拉著說話，卻引來禍事的年輕人。

“幾位大人，這是我……”

老太太的話沒說完，就被走在最前面的護衛，抽出佩刀猛然劈下。

巨大的豁口從胸膛處開始蔓延，內臟清晰可見，老者臉上還是討好的錯愕的神情。

路嘉怒了，遮擋內心的迷霧被撥開。

戰場上的尸體，還有諸多敵人的記憶再次充斥在腦海中。

迷茫的雙眸被血色充斥。

他靜靜的站在原地。

鮮血逐漸流淌，然后匯聚在狡辯。

而那幾個護衛卻笑了，猙獰的笑了。

仿佛好像殺得不是個人，而是踩死了個螞蟻一樣，沒有絲毫心理負擔。

“哈哈哈，那小子是不是被嚇傻了。”

譏諷的聲音傳入耳中，路嘉的心好像一點點的墜入了萬丈冰窟之中。

他無法接受，也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們在戰場生死相搏，想要保護的，想要捍衛的。

真的是這樣的人么？

此時此刻他深刻的意識到了帝國的腐朽。

他們視人命如草芥，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的生死，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滿足貴族私欲。

路嘉心中的憤怒，意識到了這個社會的黑暗和不公。

心中燃起的憤怒火苗。

他要討回公道，要為所有被欺凌壓迫的人鳴不平。

既然巴里子爵，肯尼斯公爵如此殘暴不仁。

那他就讓他們看看，真正的殘暴血腥。

路嘉渾身散發著凜冽的殺氣。

他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緊緊地盯著那幾個剛剛強搶了年輕的少女，又殺了老太太的幾個護衛。

他身形一閃，如同鬼魅般繞過了賣果子的攤位。

腰間長刀出鞘，閃著肅殺的寒光。

每一次的揮刀，都帶著凜冽的寒風。

伴隨著血腥的殺戮。

護衛們的鮮血蹦灑，將街道上的人都嚇得四散奔逃。

他們平日里作威作福慣了，打著巴里子爵和肯尼斯男爵的旗號。

不管是到哪里，都沒人敢跟他們說個不。

今天算是踢到了鐵板。

哀嚎，求饒，咒罵，最后全部都淪為絕望。

其中有幾個，心思靈活。

見情況不妙撒腿就往回跑報信。

他們幾個人弄不死這個人，不代表沒人能弄死這個敢殺他們弟兄的人。

全然不知道，這都是被安排好的。

路嘉第一次到這個蘭巴薩來，對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想要找到這個城市的男爵子爵，當然還是要有人帶路才行。

路嘉砍瓜切菜一般，將剩下的幾個護衛都給砍了。

也不理會那兩個被抓的年輕女孩，拎著長刀，跟在那個跑去跑信的人身后。

街上看到他渾身浴血的樣子，人們都紛紛避讓。

而此刻，路嘉體內正在涌現著一股莫名的力量。

那些被他砍了的護衛靈魂，變化一股股的力量，涌入了他的身體。

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些護衛靈魂中的恐懼，憤怒，不甘，懶惰。

這也在無形之中堅定了他要作的事情。

路嘉的腳步終于在一座奢華的府邸外面停了下來。

門口一股腦的涌出來幾十個跟剛剛他砍了的護衛穿著一樣衣裳人。

路嘉手里卷刀鋒所向，血流成河。

沒有任何人能阻攔他的腳步，也沒有任何能讓他的腳步慢下來。

他闖入的是巴里子爵府，今天巴里子爵正在日常宴請肯尼斯男爵，和蘭巴薩幾個大貴族飲酒作樂。

路嘉渾身浴血走入宴請大廳。

幾名身著華麗服飾的男女正大笑著。

再看向屋子里少男少女身上的衣裳，穿跟沒穿一樣，一個個明明麻木的被那些放蕩奢靡的貴族當成玩具一樣擺弄。

路嘉的憤怒值達到了頂點。

手中的鋼刀再次揮起落下。

伴隨哭嚎，求饒，威逼，恐嚇，溫熱的鮮血染紅了巴里子爵府。

幾十分鐘后，路嘉終于結束了這場幾乎是單方面的屠殺。

他隨便找了個水房，洗了個澡，將身上的血污洗干凈，翻找了一身干凈的衣裳換上，眼底的冰冷和殺意都還沒有散去。

一夜之間屠殺了一個子爵，一個男爵的府邸。

消息傳播的很快，所謂的貴族得知后全都憤怒了。

可在憤怒掩藏的是更為深沉的恐懼。

路嘉從保家衛國的軍人，搖身一變成了沒人性的殺人逃犯。

幾乎每天都是在激烈的追逐抓捕之中渡過。

因為就近的關系，追捕他的人逐漸變成了昔日的戰友同僚。

他沒有解釋，也沒有下殺手，只是默默的逃亡。

輾轉在一個又一個城市，手中利刃有一次抹殺無數的生命。

與在戰場上不同的是，他覺得現在所作所為都有了意義。

終于在這一天，路嘉遇到了一位老熟人。

......

山頂之處，寒風呼嘯。

路嘉跟克勞斯長官對面而立。

十年時間在對方臉上增添了不少滄桑，發絲中也參雜著一抹灰白。

蒼穹灰白，云層壓的很低，好像伸手就能摸到。

“戰爭就要結束了，不能再等等么？”

克勞斯的話語中帶著惋惜，不是為了那些貴族而是為了路嘉。

“嗯，不想再等了，也沒必要再等了。”

“只要戰爭結束，王室就能抽出手收拾這群蛀蟲，路嘉……”

“我可以等，但是很多人等不到那天行，而且發現惡心的蟑螂直接踩死不是更好。”

路嘉平淡的回應，握緊了手里的長刀。

他知道這就是最后了。

克勞斯閉了閉眼睛，重劍出鞘，猛刺向了路他的心口。

他是個升華者，身體素質各方面都要比路嘉強上不止一個檔次。

速度，力量，體質。

可戰場廝殺多年和吸收靈魂記憶中的經驗和技巧硬生生將二者之間的差距拉近。

鋒刃碰撞，冒出點點火花。

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使盡全力的廝殺是對彼此之間的敬意。

戰斗持續了很久，兩人身上都布滿了傷痕。

他們也都僅剩下最后一擊的力量，兩道身影同時奔向對方。

交錯而過。路嘉和克勞斯兩個人都以命換命，擊中了彼此的要害部位。

廝殺，戰爭，都不過為了正義。

區別不過是每個人的正義不同。

路嘉仰面躺下，回憶著一生的記憶，笑了起來。

他想起來了自己是誰。

也明白了一切。

意識終于清醒了過來，逐漸的回來自己的身體，也想起來這一切的始末。

只覺著自己似乎是黑暗的牢籠之中醒過來的。

他正在跟自己的惡念展開激烈的搏斗。

惡念是一團扭曲的暗影，正在努力吞噬掉他的靈魂。

路嘉冥冥之中就是知道自己應該怎么作，才能與自己的惡念抗衡。

他的腦子從來沒有一刻如同現在這么反應迅速。

惡念的本質，無非是自己心底的黑暗面。

隨手一揮，虛幻的長刀出現斬下一團黑霧。

然后就是單方面的碾壓。

惡念的暗影扭曲掙扎，最后被分解成無數碎片，消散在面前。

意識重新被拉扯，再次睜眼，熟悉的景象，他仍然是在圖書館之內。

眼前是熟悉的書架，熟悉的書籍，熟悉的莫甘娜和梅林的爭吵聲音。

似乎之前自己身上所發生的，那一切血腥，屠殺，戰爭，死亡，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場虛幻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