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月十六，朝陽剛剛在天際露出微弱的光芒，昨晚的上元燈節的余溫還留在每個人心中。

今天一大清早，天剛剛蒙蒙亮，黃錦就來到了青云觀，嚴明起來換了一身道服之后就在料峭的寒風中，和黃錦一道兒向著宮里走。

寒風中傳來兩人輕松的談笑聲，仿佛在這清冷的晨風中也帶著一絲暖意。

在宮里，一株盛開的桃樹顯得尤為奪目，將周圍那些朱紅色的殿宇襯托得更加巍峨壯麗。

由于上元燈節剛剛落幕，廊檐下那些八角宮燈依舊高高掛著，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從遠處看去，它們的燭光在微風中閃爍不定，仿佛天上的云霞編織成了一片片云錦，美麗而夢幻。

在玉熙宮門口，值守的太監一見嚴明這位常客，立即迎上前去，為他開啟了殿門。

“貧道嚴明，參見皇上！”嚴明踏入宮門，對著幛幔中的嘉靖皇帝恭敬行禮。

嘉靖皇帝近日感覺身體大有好轉。

自從佩戴那方玉章僅僅兩日，他就感覺到體內那股燥熱的感覺漸漸消散，精神狀態也明顯好轉。

得知嚴明今日即將啟程前往杭州府，嘉靖便于昨日叮囑黃錦，一大早便讓嚴明進宮面圣。

嘉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目光定格在殿前的嚴明身上。他的聲音平和而深沉：“家事國事天下事，朕也不是全知。

昨日剛過正月十五，內閣和司禮監已經清算完去年的賬目。

一年之中，朝廷虧空了逾一千三百萬兩銀子。

嚴嵩父子提出了改稻為桑的策略，計劃今年將浙江一半的稻田轉為桑田，以期多產絲綢一千萬兩以上，彌補朝廷的虧空。”

嘉靖注視著嚴明的反應，見他未有言語，便繼續詢問：“對于這改稻為桑之事，嚴道長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自從除夕夜祈雪成功，及正月十五獻上張三豐的玉章之后，嘉靖對嚴明的信任達到了極致。

他希望在嚴明南下前，聽聽他對改稻為桑及如何填補朝廷虧空的看法。

“改稻為桑是閣老們提出來的，貧道專心于修道，卻是不通政事，對政事了解不多。

頓了頓

要說見解怕是說不上，但只是一些自己的看法，貧道能提出一二。”

嚴明說完看了一眼嘉靖，見嘉靖示意他繼續，便又開口：

朝廷有了虧空，處理辦法無非就是兩種

一是開源、一是節流。

節流先不說，眼前的改稻田為桑田就是開源的辦法，貧道也只有有些自己粗陋的看法和幾點疑慮。

先是稻田改成桑田后糧食能不能落實。

如果是三四月份改苗，桑苗至少要長到秋后才有些嫩葉。

一茬中秋蠶，一茬晚秋蠶，可當年產的絲當年也換不回口糧。

一旦糧食借不來，只叫稻農把稻田改了，秋后便沒有飯吃。

第二，這浙江的稻田改為了桑田，第一年自然是好的，可到了第二年，浙江地界人們素來稱是七山二水一分田。

這一分田又改了一半做桑苗，一旦遇上災年借不來糧食，這生絲卻也不能當飯吃。”

“你的意思是，嚴嵩的改稻為桑不可行？”嘉靖坐正了身子問道。

“行與不行，只有施行之后才能知道，剛才也只是貧道自己的一些粗漏想法”

嘉靖閉上了眼睛，精舍之中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良久之后嘉靖睜開了雙眼：“朕再賜你一道金牌，嚴道長從北京到浙江差不多也需幾月，到了浙江之后，道長替朕看看，這改稻為桑的策略到底施行的如何，若有急情可憑著這塊金牌-----先斬后奏。”

嘉靖之后又叮囑了一番若歸途之中有張真人的消息立即差人八百里加急送至宮中之后便令嚴明退下了。

玉熙宮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

當嚴明重返青云觀，他發現徐娘子已經準備了許多行李，顯然是擔心他南下旅途中缺了用度。

“徐娘子，不用帶這許多東西，貧道路上一個人哪用的了這么多物件。”

嚴明邊說邊從堆積如山的物件中挑揀，只保留了一些必需品：幾件衣物、足夠的干糧，還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和一柄防身短劍。

看著徐娘子泫然欲泣的眼神，嚴明知道徐娘子不想讓他走，上前看著徐娘子安慰道：“徐娘子，貧道也不想離開，只是師傅托夢讓我送他的衣冠回鄉，我身為他的關門弟子卻是不能不去。”

看著徐娘子沒回應還是沉默不語，嚴明繼續道：“那李務德那日之后，估計也不敢再找娘子的麻煩了，可安心做生意了。”

嚴明剛想繼續說些什么，卻見徐娘子突然眼中閃著俏皮的光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潑才，還在這蒙我，整日里貧道貧道，從你們師徒二人來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個假道士。”

嚴明一時愣住，滿腦子問號。他的馬甲，連呂方和那些大臣們都沒有看穿，居然被眼前這位風情萬種的老板娘識破了。

徐娘子笑著接著說：“你究竟是誰，我不在乎。

我只希望你這次南行能安全歸來。”她話音未落，便像是用盡了所有勇氣，飛快地跑出了道觀，剛才那番話好像已經使盡了她全部的勇氣。

徐娘子，已經跑到門口，停下腳步，然后消失在道觀之外。

嚴明鎖好道觀的門，把行李細心地放在幾日前從集市買來的那頭驢背上，自己則背起一個圓形的竹簍。

竹簍里，偶爾傳來幾聲輕柔的貓叫聲。

嚴明走了，順天府尹的公子李務德的日子可就沒那么好過了。

自從正月十五的內閣會議之后，黃錦立即派人將還在家養傷的李公子抓了起來。

嬌生慣養的他哪經得起錦衣衛的手段，幾番拷打之下連兒時掏了幾個鳥蛋兒的事都交代了出來，可就是沒有說出來正月十二，到底是誰指使的他抓的嚴明等人。

負責審訊他的是錦衣衛的朱老四，看他如此嘴硬就給上了點刑罰，沒想到不小心竟然打斷了李公子的一條腿。

又過了幾日，多方斡旋下，李公子還是被放了出來，只是以后哪怕是傷好了，他也只能瘸著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