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德典當。

后房的廳室中，秦觀坐于首位，當鋪伙計畢恭畢敬地為他端茶倒水，滿臉諂媚的周順子坐在旁側，光頭腦袋不似往日那般兇獰跋扈，臉上擠滿了奉承的笑容，頗有幾分憨態可掬之相。

他姿態放得很低，俯首湊在秦觀面前，好奇道：“仙人老爺，您要那大蟲何用？有何具體要求嗎？是要公的還是母的？”

秦觀想了想，回道：“壯年的即可，雌雄都行，越高大兇猛越好。”

秦觀沒多說要用猛虎來做什么，周順子也不敢再繼續打聽。

他沉吟片刻，點頭道：“此事不難，無非花點銀子的事兒，我一會兒就派人連夜去辦，明日晌午前，絕對給仙人老爺把那大蟲弄來。”

秦觀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則是暗嘆了一句，周順子這種常年混跡于各類三教九流中的地頭蛇，人脈果然寬廣，其人雖上不得什么臺面，可用起來倒是頗為順手，能為自己省去許多麻煩。

旋即，秦觀語氣平淡地道：“弄來一只大蟲，大抵得花多少銀子？這錢我出吧，你也不容易，不能讓你既出力又出錢。”

周順子毫不猶豫地擺擺手，“仙人老爺說的這是哪里話，能與您結下仙緣，為您效犬馬之勞，這可是我的幸事，別說只是花點兒銀子了，便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周順子也在所不辭！”

這句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秦觀沒在意，只是點點頭，也不再與周順子客套推辭。

往后待鹽幫建立起來，有秦觀在幕后掌舵護航，這周順子能靠鹽幫掙上他幾輩子都掙不來的銀子，確實算是一份逆天改命的仙緣，這時候為秦觀出點力，花點小錢，自然算不得什么。

將找尋猛虎的事吩咐于周順子后，秦觀便離開順德典當，返回了吉祥軒內。

約莫晚上十一點左右，房門忽然被輕輕敲了兩聲，正在打坐修煉的秦觀以神識向外探了一眼，發現竟是汪麟回來了。

秦觀本以為這小子會待明日再回來，沒成想會連夜趕回來，顯然一路上都未有絲毫停留。

向南宮素錦知會了一聲，秦觀便起身開門，然后與汪麟下樓去，在吉祥軒內找了張僻靜的桌子坐下。

汪麟看上去情緒不高，他嘆了一聲，無奈而憤慨地道：“那縣令起初待我還很熱情，說我憑一己之力便能搗毀數十人的盜馬團伙，是個了不起的好漢，可后面得知我想入鹽籍，想討賞販鹽證，他卻又突然改了態度，說事關重大，不容輕率，要待他考慮一段時日，然后就把我給打發走了。”

對此，秦觀倒也沒什么情緒變化，販賣官鹽基本上是楚國所有地方官員都最賴以生存的斂財手段之一，確實不會輕易便分出一杯羹來，要知道就連天子也對此十分重視，國家每逢戰事或者是需要大興土木時，都會對官鹽價格做出臨時調整，算是變相的提高賦稅。

起初提出讓汪麟去縣衙討賞販鹽證，秦觀也只是想試試他的運氣，賭的就是個萬一。

秦觀手指輕輕敲著桌子，沉思片刻后，忽然問道：“他有賞你別的東西嗎？”

“沒有。”

汪麟搖搖頭，“起初他說要賞我一匹寶馬，我婉拒了，然后他便問我想要什么，我就說了販鹽證，他說需要考慮一段時日，再然后就把我給打發走了，也未曾再提獎賞的事。”

秦觀微微頷首，繼續問道：“沒賞別的東西就行，說明他確實是在考慮，說不定是調查你的身世去了，他有沒有問過你這方面的事？”

汪麟一愣，思索片刻后，連忙回道：“有問過，但只隨便問了兩句，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在意。”

秦觀笑了笑，“你沒說想販鹽之前，他肯定不大在意，不過說了以后就不同了……對了，你祖上是做什么的？”

如今面對秦觀，汪麟沒有任何的保留，老老實實地全部交代道：“我曾祖父是軍士，八十年前與珩國交戰時他曾立過戰功，在戰場上斬首過一名珩國的百夫長，后來便也在楚國軍隊里做了百夫長，解甲歸田后，在老家獲封良田十畝，如今我父親和祖父都是農戶。”

秦觀明白了，難怪這小子能瀟灑仗劍行天涯，原來祖上曾出過士官，現在也算是大戶，良田十畝不說有多富裕，但至少保證一家人的溫飽還是沒問題的，趕上收成好的時候都能屯上些閑糧，放到云崖村來，那都是能和林梁年坐在一張桌上吃飯的大戶人家。

這樣的背景雖然足夠干凈，不過想要獲得販鹽證仍然還是有些困難，畢竟有功勛的人是他曾祖父，而如今八十年都過去了，哪里還有什么勢力，何況汪麟都不是閔縣本地人。

沉吟片刻后，秦觀忽然冷哼一聲，“那就再等幾日，十日后你再去一趟縣衙，若他還是不給，那咱們就直接走私，其實入了鹽籍反而還會礙手礙腳，鹽價仍然是由官府來定，還得向官府納稅，不符合咱們建立鹽幫的初衷，頂多就是能合法經營而已，不過這不算什么事，走私也有走私的好處，有我在，你不必擔心被抓。”

如果是剛認識的時候，汪麟定然不會追隨秦觀去走私販鹽，但如今秦觀在他心里的地位無人能及，畢竟是活生生的仙人，別說只是走私販鹽，就算秦觀要他揭竿而起造反，他都不會有絲毫猶豫。

汪麟的神態也不再似之前那般低落，他重重點頭應下：“吾輩但聽仙人差遣！”

……

次日。

約莫早上十點左右，周順子便親自跑到吉祥軒來請秦觀了，稱秦觀要他找尋的大蟲已經運來。

秦觀未將此事告知南宮素錦，而為了繼續人前顯圣，他此行特地帶上了汪麟一起。

暫且不論煉獸玄靈葫是否能成功馴化凡世猛獸，而將猛獸吸入葫中肯定是能做到的，這同樣是凡人所無法理解的仙人手段，秦觀要在這二人心中樹立自己的“仙威”，這些機會都不可錯過。

而封建社會只能依靠冷兵器捕獵猛獸，難度較大，再加上市場需求也小，且地廣人稀，自然森林沒遭到多少破壞，野生猛獸的數量自然比秦觀前世的現代社會要多得多。

楚國也沒有保護動物這一概念，私人馴養猛獸不觸犯任何律法，只要不放出去傷人即可，畢竟這是個連人都不容易填飽肚子的世界，誰會想到去限制私人馴養猛獸。

因此，周順子也沒什么顧忌，直接讓人將大蟲運到了之前暫存馬匹的宅院里，這間宅子是他名下的房產，在石橋鎮作為地頭蛇盤踞多年，周順子在鎮上還是有不少家產的。

第二次來到這條小巷，秦觀頗有感觸，前幾日他便是在此一舉端掉了整個盜馬團伙，搶回了自己的被盜馬匹，然后又憑借此事，順藤摸瓜直接收服了汪麟與周順子。

吼——

而一行人才剛踏入宅院，便突然聽到一聲振聾發聵的兇厲虎嘯！

虎嘯聲在巷子里回音悠長，驚飛許多樹上的鳥禽，一些家犬更是被嚇得目光驚惶，夾緊了尾巴。

這猛虎自打被運送過來，就時不時的會在宅院里吼叫一聲，起初這附近的百姓們還以為是有大蟲跑進了石橋鎮來，都嚇得閉門不出，后來了解到是周順子弄過來的，人們這才安心了不少。

雖然心里有些埋怨他吃飽了撐的，可卻也沒人敢多說什么，尋常庶民哪里敢和這些地頭蛇作對。

而聽見這道穿透力極強的虎嘯聲，即便人們都知道這大蟲定然是關好的，可心里也還是不由得有些發顫，不過緊隨而來的便是一陣興奮期待。

在這個動物林園只向王公貴族開放的世界里，一般人對猛獸還是感到很好奇的，輕易也沒有機會能夠親眼目睹。

周順子走在前方領路，同時扭頭笑道：“仙人老爺，這頭大蟲可兇得很哩，肩高四尺有余，膘肥體壯，少說得有五百來斤！是從一跑江湖的雜耍班子里弄來的，據說從小養到大也沒養熟，還咬死過馴獸人，每日得吃十來斤肉糧，又沒法靠它掙錢，正愁不知道拿它怎么辦，聽說我有意要買，那伙人毫不猶豫就轉手給我了，只花了七十兩銀子，比買匹馬貴不了多少。”

周順子看似說得云淡風輕，可在說到花了七十兩銀子的時候，語氣還是稍微加重了一些。

當然，他并不是想向秦觀討要這筆錢，他只是想讓秦觀確切的知道，他為其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對于周順子的邀功小心思，秦觀自然聽得出來，不過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沒給多大的表示。

畢竟對這小子來說，七十兩銀子雖然肯定會肉疼，但還不至于傷筋動骨，他往日派人偷盜馬匹可算是無本買賣，賣上幾匹馬就有這個利潤了，何況他還有一間專門趁火打劫的典當行。

用錢表的忠心自然算不上厚重，尤其是對一個仙人而言。

秦觀神情平靜地來到后院，抬眼一望，便看見了那頭所謂的大蟲，此時正關在一個巨大的鐵籠里，它眼神漠然，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