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各王府交出田契地契,攝政王承諾天亮放人。殊不知,皇宮內院,眾王妃剛剛散了酒席,留宿皇宮。
第二日天明,眾內命婦還府。等各家反應過來時,莫依然早已經命趙繼帶著田契出城分田。此時后悔,已經晚了。
天還未亮,相府門前就備好了車架。莫依然一身正冠朝服走出府門,卻見對面,王府的車也還沒走。
攝政王也剛剛出府,遠遠地對她說道:“過來吧,坐我的車去?!?
莫依然微微一禮,道:“不敢,君臣同乘,有失體統?!?
“體統?你還知道體統?”想起她官場上各種手段,他啞然失笑,“過來,我還有事跟你商量?!?
莫依然只好跟著他上了車。攝政王的車頂是紅木特制,上垂著象征皇室近宗親王身份的明黃瓔珞,隨著顛簸的車架微微晃著。趙康坐在一側,說道:“分田的事算是定下了。下一步該怎么辦?”
莫依然低眉說道:“王爺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木子清將軍一直在待命,現在,新軍訓練可以開始了。”
“木子清?他不是要請辭么?”趙康眉頭微蹙,“他幾次三番要走,心,可不在朝廷啊?!?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王爺放心,他走不成?!?
忽然車身猛烈晃動,莫依然一個不穩向前傾倒,正跌入一個堅實的懷抱中。
車停下來,窗外傳來駿馬嘶鳴聲。
“你沒事吧?!鳖^頂他的聲音沉穩。
“沒事?!彼龘沃嚤谧饋?,只覺得頭暈眼花,一下又跌在一旁。
趙康扶她坐穩,單手掀開車簾,怒道:“怎么回事!”
車夫連滾帶爬跪在地上,道:“奴才該死,驚了王爺的駕。實是剛才相爺的駕轅之馬受了驚,沖撞了咱們的車。幸好韓擭將軍經過,已經制住了那瘋馬?!?
韓擭戴甲執劍,立在車前,道:“王爺,沒事了?!?
莫依然穩了穩心神,跳下轅架。剛才她上了王府的車,自己的車架就一直在后面跟著。眼前雙轅車只剩了一匹馬,另一匹被韓擭迎頭一掌,倒在地上。
轅架已經斷裂,車夫老方手上腿上都是血,也是受傷不輕。整個車架橫倒在路面上,幸虧一品大員的車架為特制,內有鋼架支持,不然里面的人肯定會壓成重傷。
莫依然蛾眉微蹙,心下已經了然。趙康站在她身后,道:“你放心,我定會查出這是何人所為?!?
她唇角微揚,淡淡回身,道:“王爺說什么呢。是這車架老舊,經不起顛簸。改天讓禮部再制一輛就是了。”
她對一旁的韓擭說道:“韓將軍,麻煩你差人把我這位受傷的家老送回去,交給月夫人照顧。多謝了?!?
韓擭點點頭,上前說一句:“老人家,來。”背起老方,沿著大路離開。
莫依然轉身走上王府車架,趙康跟在后面,道:“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種事絕不能姑息。”
“王爺,聽我的,這事就這么算了吧?!彼f道。
“不行!”趙康眸光堅定,“這一次幸好你不在車里,下一次還不知道會怎樣。我不想等出了事才后悔。”
她心里一空,卻側頭望向窗外,說道:“變法之事傷筋動骨,聚人怨氣也屬正常。若不讓這怨氣發泄出來,越積越多,怕是對社稷不利。再說,從今日來看,他們也沒想殺我。如此,只要能讓王侯們泄憤,我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他雙眸深幽,沉聲道:“你就沒想過你自己么?”
莫依然淡淡笑道:“古來變法未有不流血犧牲的。當年商鞅變法,落得車裂而死。和他比起來,我已是幸運?!?
馬車緩緩停下,安上門朱門大開。她正了正官帽,道:“王爺,上朝吧。”
趙康有沒有再去追查,她并不清楚。這之后也再沒有出過什么事情。方田均稅轟轟烈烈地結束,朝堂和地方都恢復了安寧。這之間,唯一讓莫依然掛心的,就是新軍的訓練。
對于大虞軍隊的弊病,沒有人比木家將帥更清楚。自除夕之后,木子清閉門三月,就是在研究新軍陣法和改革方案。這期間莫依然幾乎天天往將軍府跑,整日和大將們商討方略。轉眼,又是冬天。
這一年的冬季異常陰冷,連日來的冬雨把人心都淋濕了。絲被受了潮,像繭一樣裹在身上,杜月不得不指揮著丫頭們用暖爐熏干。那件玄狐皮披風又穿在了身上,莫依然撐著油紙傘,高高立在校場的塔樓上,望著雨中結陣訓練的軍隊,朗聲說道:“不過一年時間,十萬大軍已是另一番風貌。木將軍,果然厲害?!?
木子清微笑,道:“難得相爺信我,我總不會讓你失望?!?
莫依然挑眉道:“木將軍現在說話可順耳多了?!?
木子清一笑,道:“這一年共事下來,我發覺你也沒那么討厭?!?
莫依然袍袖一揮,俯身行了一禮,道:“多謝木將軍?!?
她這一禮行得夸張,兩人都是哈哈大笑起來。莫依然憑欄而立,說道:“等到來年國庫充實,我們再更新軍備,擴充陣容。十萬大軍遠遠不夠,我要二十萬,三十萬?!?
木子清側目道:“保衛疆土,三十萬大軍足夠。”
莫依然微微一笑,目光深遠:“保家衛國只是第一步。木將軍身為大將,難道不想開疆擴土,放馬天下么?”
木子清蹙眉道:“新軍初成,現在想這些,未免太早?!?
莫依然扶著欄桿,說道:“對,路還是要一步一步走?!笨耧L裹挾著大雨席卷而入,她臨風而立,衣袂翻飛。她忽然側頭看他,問道:“木將軍很少去我家,不如今日,到相府吃頓便飯吧?!?
“這……”木子清臉色微變,只是低下頭,說道,“末將還有些軍務,就不去打擾了。”
似是喜歡看這年輕將軍窘迫的神態,莫依然倚欄淺笑,道:“怎么,木將軍就不關心靜和公主最近怎樣么?”
“公主怎么了?”他豁然抬頭,正對上她清明的眸子,立刻知道是莫依然故意調笑,心中不免怒火,只是低頭不語。
“將軍心里,可有靜和?”她問。
木子清低頭道:“相爺,靜和公主是您的正妻,請您尊重。”
“將軍只需告訴我,你心里可有靜和?”她語氣淡淡,卻咄咄逼人,“如果她嫁給你,你可愿一生一世只待她一人好?”
木子清霍然抬頭,目光炯炯:“木子清今生福薄,能遇到公主,已是萬分感激。若有來世,我愿放棄一生榮華,只求同公主廝守到老?!?
她問得明白,他答得坦然。莫依然面色凜然,緩緩地,唇側升起一絲笑意。
“我知道了?!彼呐乃氖直?,轉身離開。
木子清一怔,待回頭看時,她卻早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