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激戰,換回難得的寂靜。
木西子房中,靜和正幫著她卸去盔甲。她的中衣上,甲胄縫隙處都是殷殷的血跡,縱橫如一張蛛網將她包裹起來。屏風后洗澡水已經換好了,靜和幫她脫著衣服,驚叫一聲,道:“血!西子,你受傷了!”
木西子看了看,撓撓鼻子,說道:“不是啦,不是受傷的血。”
靜和一怔,繼而了然:“???你這個時候還上戰場?”
“出征的時候還沒有,昨天晚上來的,”木西子跳進洗澡盆,說道,“這是打仗,難道因為你來那個就暫時中止,等你來完才接著打?”
靜和嘆了口氣:“做女人真難?!?
木西子靠在澡盆上,道:“做女人真煩?!?
靜和轉身幫她收拾手巾,說道:“你別泡太久,洗洗就出來吧?!?
不見有人答音。
靜和轉過屏風一看,木西子竟已經趴在澡盆邊睡著了。
她看著西子疲憊的睡顏,縱然心疼,也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另一間房內,莫依然正為趙康卸甲。
兩個人都異常的沉默,只有盔甲碰撞發出的冷冽聲音。趙康下頷緊繃,許久,終于說道:“你為什么會在城外?”
“我說過我不會等你,”莫依然道,“所以我去救你了?!?
“你怎么救我?把自己放在那個高臺上,然后跳下來等著被人砍?”趙康冷冷道。
“我的計劃出差錯了?!蹦廊坏馈?
“你能不能安生點,別那么多計劃?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
“你說我?”莫依然看著他,“要不是你的計劃有問題,我至于孤身入敵營嗎?你讓我安生點?怎么安生?坐在這里看著你死,然后跟著你一起死?!”
趙康的盔甲已經卸盡,白色的中衣上大片殷紅。莫依然錯開目光,雙目中的火氣熄滅,眼神漸漸柔和下來。
她輕聲說道:“你以為我不會怕么?我怕,再也見不到你?!?
趙康看著她,微微嘆了口氣:“依然,你應該相信我。為了你,我也會活著回來。”
兩個人相對站著。許久,莫依然轉頭看著他,說道:“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抱一抱,然后冰釋前嫌的么?”
趙康低聲笑起來,說道:“先欠著,你等我換個衣服?!?
趙康洗了澡回來,莫依然卻已經不在房中了。他披了件外袍,沿著小路往書房走去。書房門大開著,莫依然正背對著門,站在坤輿圖前。
趙康走進門,就聽她開口說道:“你想知道我在朔國軍營里都做了些什么嗎?”
“什么?”他問。
莫依然轉過身,道:“我差那么一點點,就達成了停戰協約。”
趙康蹙眉,道:“那一點點,是什么?”
“顧全成,”莫依然沉聲說道,“我絕不會放過他。”
趙康在書桌一側坐下來。
“不過,經過這一次,我倒是覺得停戰的希望又多了幾分?!蹦廊坏?。
“你有主意了。”趙康道。
莫依然點點頭,說:“眼下的情況,我們已經滅了望國,卻無力再打朔國。朔國呢,計劃已經破滅。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F在兩邊士氣都已竭盡,是和談的最好時機?!?
“怎么個和法?”趙康問,“再來一個三十年不動刀兵?”
莫依然搖搖頭:“我們需要一個更穩定的盟約。對付朔國,不能強攻,要一步一步蠶食?!?
“何謂更穩定的盟約?”趙康問。
莫依然緩緩轉頭,看著他,道:“姻親?!?
“虞國和朔國不是早就聯過姻了么?我記得,就是靜和嫁給你的那一年?!壁w康道。
“那不是聯姻,而是敷衍,”莫依然道,“以宗室女代充公主下嫁,你以為渾元心里不明白么?我們需要一個真正公主,一個真正大虞皇室的血脈,來執掌朔國的半壁江山?!?
“真正的公主……”趙康蹙眉,“宛月才剛行過及笄禮,她還那么小……更何況,皇上只有這一個女兒?!?
“不是宛月公主?!蹦廊痪従徴f道。
趙康猛地抬頭,道:“不行!”
“我明白你的心思,”莫依然看著他,道,“在我心里,靜和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我也不忍心?,F在,就在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
趙康搖頭,道:“不行,我絕對不會讓靜和去聯姻。她已經夠苦了,我不能再對不起她。”
“牧臣,現在虞國拖不起。渾元之所以同意議和,就是因為我騙他說望國盟軍正要奇襲王庭。這個謊言支撐不了多久,一旦渾元發現真相……”莫依然嘆一口氣,道,“這五年,戰爭一場接著一場,虞國連個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眼看入冬,軍隊戰斗力又要打折。我們實在是耗不起?!蹦廊豢粗?,道,“牧臣,我們該怎么辦?”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一定還有的。”趙康沉聲說道。
莫依然將臉埋進他的臂彎里,說道:“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牧臣,全靠你了。救靜和,也救虞國。”
“我去。”
這聲音淡淡,卻如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莫依然和趙康循聲看去,書房門沒有關,靜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門前,說道,“大哥,依然。你們別急,我去和親就是。”
“靜和……”莫依然張口,竟不能言語。
趙康走上前,輕輕攬著靜和,蹙眉道:“放心,哥哥不會讓你去的。會有別的辦法的?!?
“什么辦法?”靜和看著他。
趙康略一沉吟,道:“你讓我們再商量商量,總會想出辦法來的?!?
靜和說道:“大哥,其實你心里明白,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
她淡淡一笑,道:“大哥,你不必覺得對不起我。我是大虞長公主,就應該承擔起這個責任。如果一場聯姻能給虞國換來哪怕十年的太平,我也甘愿?!?
莫依然轉過頭,不讓眼中的淚流出來。趙康抱著靜和瘦弱的肩,胸口仿佛堵著一塊大石頭,只得重重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