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十月,經過三年努力,我公考終于上岸了。
進入渠陽縣(化名)規劃局工作,成為了一名實習生。
當年,為了響應上面的號召,渠陽縣舊村改造工程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我到規劃局上班的第二個月,便跟其他一男一女兩位同事,被分到了渠陽縣最邊緣的黑山村進行初步測繪,為接下來的統一規劃作準備。
其他兩位同事雖然比我年齡大一些,但也都是剛剛步入社會不久的年輕人。
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們三個人剛聽到“黑山村”這個名字時,還互相打趣著,說黑山村會不會有黑山老妖。
不過,黑山村雖然已經荒廢了,
村民都被動員到了山下的鎮上聚居,
除了幾位死活不愿離開的老人外,房子全都十去九空,
但是,風景卻很美。
靠山吃山,那里的房子大都是用青石建造的,只有兩三座磚房。
村子里有幾棵粗大的楓樹,11月的季節,掩映著村后的群山,美得像畫一樣。
我們三個人剛一從村長的車上下來,就爭相恐后的拿出手機拍照,發朋友圈。
還贊嘆,怪不得這里以后要搞旅游呢。
不過,像模像樣穿著一身中山裝的村長卻有些不耐煩,催促我們趕緊去劉奶奶家。
劉奶奶是村長指派給我們,幫我們做飯的老人,這幾天,我們吃住都在她家。
見到劉奶奶那一刻,我們三人都愣了一下。
因為她年齡太大了,岣嶁著背,頭發雪白,看起來至少也得八十上下。
我們不禁有些擔心,這位老人能不能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照顧我們的起居。
“放心吧,劉奶奶做的菜在我們村數一數二的好吃,我們這白事都是她做飯的。”
“什么叫白事啊?”男同事張國棟問了一句。
“紅白喜事啊,白事就是死人了,出殯!”
“那為什么紅事不讓她做飯!”
“嗐,人家覺得不吉利唄!”
“什么意思啊?”
“欸,好了好了,反正劉奶奶做飯很好吃就是啦,我保證你們三人回去時每個人胖三斤!”
見張國棟刨根問底,村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可不想長肉,我正減肥呢。”
為人特自來熟的吳倩率先上前給劉奶奶打招呼。
她本想跟老人家握手,可老人只是抬頭看了我們一眼,便扭身向里屋走去了。
“喏,你們三個人住這屋!”
走到一間配房旁,老人家舉起手中的水瓢指了指。
“我們兩個女的,一個男的,怎么住一個屋啊!”
“哎呀,這都怪我哈,村民大都搬下去了,其他房子也都搬空了,就劉奶奶家還能湊合著住人,幾位領導就將就著住一下吧,反正用不了幾天,發揚下風格嘛。”
村長特別會抬轎子,既然他提到了發揚風格,我們三個人自然不能給單位丟臉,也便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約定好了,中間拉一條布簾,晚上我們兩個女生睡里屋床上,張國棟在外屋用門板搭地鋪。
不過,村長開車離開時留下的一句話,卻讓我心里很不舒服。
那時,他已經發動了自己那輛四處漏風的面包車,卻又費勁巴拉地搖下車窗,將我叫上前去,貼著我的耳朵,神經兮兮地對我說:“劉奶奶哪都好,不過,你們要小心她女兒!”
女兒?
除了劉奶奶之外,我們壓根沒在黑山村發現第二個人。
我正要追問,村長卻一腳油門,徑直開向了不遠處的石板橋。
河水嘩啦啦地從石板橋下流過,三兩片橙紅色的楓葉順著清澈見底的河水向遠處飄去。
這樣美好的景色,如果我是劉奶奶,恐怕,我也不愿意搬吧。
“吃飯了,吃飯了!”
好在劉奶奶的廚藝真的不是蓋的,雖然用得都是當地食材,做的都是家常菜,但是,卻真的香甜可口。
吃過了飯,我把碗筷拿到門口的河邊幫忙刷了,三個人便扛起器材,沿著青石鋪就的村間小路,向上出發了。
黑山村當時的搬遷是從上往下開始的,所以,越往上走,便越荒涼,風景也越美。
四處叢生的葉草間,不時會零星冒出幾多白色的或黃色的野花。
愛美的吳倩還編了一個花環,戴在頭頂,讓我幫忙拍照。
“就這吧!”
扛著儀器氣喘吁吁的張國棟,走到一座地勢相對平坦的舊院落后,猛地將儀器往地上一頓。
“好,就這里吧,再爬,要把我們張工累慘嘍!”
吳倩巧笑著,院里有傳聞,她跟張國棟有不正當關系,現在,從二人的表情來看,似乎真有那么些端倪。
跟在二人身后的我長舒一口氣,舉目望去,才發現,那是一座本不算大的院子。
青石壘成的院墻,如今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石材可能另做他用了。
院子里荒草叢生,隨意丟棄著不要的桌椅板凳。
院子中間一棵人腰粗的棗樹上掛著沒人采的干果,山風一來,不時掉落在地,啪嗒,啪嗒。
我們三個人選好了位置,架設好了器材。
張國棟負責測量,吳倩制圖,而我,則負責打下手。
“小曲啊,那堆雜草擋視線了,你過去把它們清理一下。”
張國棟指了指院子西北方從石縫里冒出來的一縷荒草。
我立馬會意,戴上手套,拿上工具,上前清理雜草。
三下五除二,雜草清理完,我正要拾步走回去,余光一瞥,卻看見了一個白色的東西。
定睛看時,才見柴垛旁躺著一只布娃娃。
風吹雨淋久了,那布娃娃顯得有些舊,卻一點兒也不臟。
她睜著烏溜溜的雙眼,穿著已經有些泛白的粉紅色小裙,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我。彎彎的睫毛,被山風吹動,仿佛會說話一般。
“呀,好漂亮的娃娃啊!”
我從小就愛收集各式各樣的娃娃,家里的臥室里已經擺滿,就連兩三歲時玩過的都不舍得扔,一直珍藏著。
“呀,你撿那玩意干嘛?晦氣!”
見我拎著布娃娃走向前,吳倩不耐煩地罵了一句。
“哪里晦氣了啊吳姐,不就一只布娃娃嗎,現在她主人搬走了,她被拋棄了,多可憐啊!”
“欸,好了好了,人家小曲還是個孩子嘛,她愿意撿讓她撿唄,反正這里的東西都沒人要了!”
張國棟趕忙打圓場,我朝吳倩吐了吐舌頭,將布娃娃塞進了書包里。
當天下午,回到吳奶奶家,我便把布娃娃拿到河邊洗了。
然后,用兩只夾子,夾住布娃娃的胳膊,掛在院子里晾干。
我把布娃娃晾好后,便回屋里整理材料了。
過了大約一個多小時,等我出門,去院子西南角的茅廁上廁所時,卻發現劉奶奶正站在院子里,死死盯著繩子上的布娃娃。
當時,天已經微微擦黑,她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一動不動,死死盯著。
“劉奶奶,這是我撿的,應該沒人要了!”
我尷尬地打著招呼,可不想被老人家認為我手腳不干凈。
可是劉奶奶卻沒說話,依舊死死盯著。
“劉奶奶,您怎么了?”
我心中忐忑,上前一步,彎腰看著她那張溝壑縱橫的臉。
突然間,她卻猛地轉頭看向了我的雙眼。
“布娃娃是她的!”
那一刻,時間仿佛一下子靜止了,落日的余暉打在她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
因為年齡太大,她的雙眼蒙著一層霧茫茫的灰藍色,此刻,盯著我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栗。
“誰……誰啊?”
我說話有些哆嗦起來。
然而,劉奶奶卻不再說話,咳嗽了一聲后,拿著水瓢,徑直走向了半開放式的廚房,開始舀水做飯。
望著晾衣繩上那只已經半干的布娃娃,我突然間有些害怕起來,再沒有勇氣把她留下。于是,趕忙把她取下來,跑到河邊,奮力丟了出去。
晚飯,劉奶奶做的湯特別好喝,就連嚷嚷著不減肥寧勿死的吳倩也喝了兩碗。
也許,因為喝了太多湯的緣故。
下半夜兩點多鐘時,我起身去上廁所。
因為怕吵到吳倩他們,我沒有開燈,只打開了手機手電,一個人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外面靜得可怕,明亮的月光下,只有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響。
幾聲狗叫從山下鎮子上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更顯黑山村之寂寥。
因為害怕,我匆匆上完廁所,回屋牢牢鎖好房門,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
正欲躺下,卻借著月光,在窗口再次看到了那只已經被我丟棄的布娃娃。
一開始,也許是被嚇懵了。
我居然沒有大叫,而是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舉著手機電筒,一步步地走向了窗口。
這次看清楚了。
的確是那只布娃娃。
此刻,她正靜靜地站在窗臺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
“別,別嚇我!”
我喃喃著。一步步往后退。
而此時,那只布娃娃的腦袋卻突然間往左邊一歪,幾乎耷拉到了肩膀上。
與此同時,一個極其難聽,陰森可怕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
那聲音不大,卻聲聲鉆入我心,又從每個毛孔里鉆出來,刺骨的冷。
“嘿嘿嘿嘿,娃娃送給你了,好不好?”
“媽呀!!!”
我終于忍不住大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