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淵初臨紫軒云宮之時。

角落里，有一名玉面少年郎正襟危坐，雙眸努力直視前方，不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與旁人歡聲笑語的模樣截然不同，格外不自然。

再加之他孤身一人，又沉默寡言，因此周圍之人漸漸散去。

不過這正合他的心意。

自從寧淵到來之后，少年的目光就再沒移開過。

“令姜，這便是你的那名未婚夫？倒是生得一幅美姿容。”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少年的神魂深處響起。

少年嘴唇緊閉，甚至因為太過用力，導致唇瓣發白。

他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寧淵，心中默默回應。

“寧牧仙只有一個兒子，應當就是他無疑。”

那聲音若有所思，“對方乃是道尊之子，長相出眾，就算一時貪歡，但總歸有背后支撐，只要他父親還在，無論如何也不會辱沒了你，可你當初為何如此抗拒？”

“年少氣傲。”

清冷聲音不禁莞爾。

“那如今呢？”

“更恨之！”

清冷聲音的主人繼續問道：“這是為何？明明是你自己貿然結丹，晉升失敗，卻要將過錯怪罪于他人身上。”

少年面色沉靜。

“當初我正是為了拒絕婚約，獲得自由，才選擇破境，可當我天賦盡毀，他們又把我當成一件隨手可丟棄的交易物品，扔到一旁。

到現在，我的父親整日奔波，散盡家財，只為我幫尋求靈丹妙藥、天材地寶，不僅疲勞不堪，還要忍受族人的嘲諷，這一切皆由此人而起。

我不怨他，我只恨發生我在身上的不公，而他既然享受著這份不公帶來的利益，便已經身在局中。”

清冷聲音道：“所以呢，你不在家里好好養傷，修煉我給你的法典，來到這里到底所為何事？”

少年雙眉微皺，神色復雜道：“大國師太遠，我就想來看看，那個傳言中的風流國師之子，害得我變成這個地步的罪魁禍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再以此來行決斷。”

“那他在你眼里如何？”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徒有虛表而已。”

少年語氣有些絕望和憤懣，緩緩道：“我便是被這等人給連累，不僅失去了所有，還波及了親人，可笑的是，他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

清冷聲音不由嘆道：“縱使世家子弟，面對更強者時，一紙令下，同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癡兒，你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將情緒慢慢收斂，少年平淡道：“我明白，這世上只有一個道理，那便是弱肉強食，若我并非出身旁脈，或者父親乃金丹真人、元神真君，這一切的結果就將大大不同。”

清冷聲音輕笑一聲，似乎頗感欣慰。

“那你現在要如何？”

少年不答。

他眼看那豐神俊朗之人，姿態瀟灑，不僅有仙子隨身侍奉，更是有美貌少女殷勤環繞，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股格外不滿的郁結之氣。

最終，他心中輕嘆。

既如此，就按計劃來吧……

少年緩緩起身。

“寧淵，你若是個男人，便與我斗一場！”

…

…

寧淵眼簾輕抬，默默看向下方。

此人一身玄色長袍，肩披大氅，面冠如玉，容貌美妍，看似乃一少年，實則體態輕盈，鳳眉秀目，顧盼間，自帶一股勃勃英氣，但凡仔細觀看，不難發現其女扮男裝之相。

寧淵不惱不怒，向著旁人問道：“這是何人？”

附近幾位宴客同樣一臉糊涂，不知所以。

這是誰，什么來頭，居然敢正面挑釁寧淵，如此豪橫？

在場之人，唯有醉醺醺的蕭珩放下了酒杯，一臉狐疑地瞧了幾眼，隨后神色一變。

他正欲開口，誰知，對方再次發言。

“久聞大離國師威名，想必其子嗣修為神通定然也是不同凡響，寧淵公子，你我同為煉氣，而我也想見識一下你的手段，不如相斗一場，為宴會助興，如何？”

眾人紛紛目瞪口呆。

這何止是挑釁，簡直就是在寧淵的臉上打了一掌，然后撅起屁股，對他說，來呀，來呀，來打我呀。

有好事者狂飲靈酒，眼含期待地看向上位，期待寧淵將會如何回應。

蕭珩幾次張口欲言，言又欲止，最后悄悄從側席退下。

見沒人回答，寧淵放下酒杯，主動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蕭令姜！”

寧淵不為所動，他身側的喬霜卻是目光一動。

姓蕭？

眾人有的疑惑，有的恍然，在場中四處找尋，看見了正急于隱藏身形的蕭珩。

這位蕭氏大公子，毫不在意自己的尊貴身份，將兩名侍女拉至身前，眼見已經暴露，當即訕訕一笑，緊張道：“這可不關我事，只要十二世家的子弟，我都發了邀請，其余的，我一概不知具體實情。”

其實不光蕭珩緊張，蕭令姜同樣萬分緊張。

她站出來不只是意氣用事，除了想念頭通達之外，更是為了通過逼迫寧淵與她斗法，將此事鬧大，好借力施壓，叫那些所謂的家族長輩知道，自己絕不是什么好相與的，就算天賦修為毀去，同樣也可以讓他們付出代價，讓他們知道肉疼的滋味！

可這有個前提。

那就是寧淵愿意自降身份入場。

倘若他把自己當成個徹底的笑話，叫那靈音仙子隨手將自己打發，她也無可奈何，唯有蟄伏，等待再次崛起。

可要等到那時候，還不知需要多久。

事實上，若非重生，寧淵本就打算這么做。

照原本的路線發展，由于喬霜的存在，寧淵在今天的宴會玩得并不盡興。

因此面對蕭令姜的斗法邀約時，他嗤之以鼻，不僅姿態高高在上，還當眾對其好一番羞辱，將少女的自尊徹底粉碎，踩入塵土。

隨后他便不做理會，以這等小人物不需要親自動手為由，趁此機會讓喬霜前去處理，自己則偷偷歡樂，左擁右抱。

事后，蕭令姜再無消息，蕭珩代表蕭家為其的無禮行為而道歉，寧淵也表示接受。

沒過多久，寧淵更是徹底忘記了有這么一個人，每日依舊渾渾噩噩，風流不羈，在這洛都內城瀟灑自由。

直到三十年后，七大仙宗圣地聯手攻破了洛都陣法，修士靈艦橫跨九重天，降臨內城。

那時，蕭令姜不僅修為盡復，甚至用了不到三十年，修成了高高在上的元神真君，乃是仙宗盟軍的大統帥！

之后，她更是親率部下，連斬八大真君，重傷鎮守洛都第九重天的大統領，第一位殺至內城。

然而，看著滿城廢墟，得知寧淵并不在洛都的蕭令姜，一襲白衣染血，神情淡漠，僅留下一句遺憾。

“只恨未替年少仗劍正名。”

又過七十年，蕭令姜與另外三人一同將寧淵追趕至天外天，將其鎮殺于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