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令堂的診斷結果是鹽化病。”

坐在圓椅上的醫生這樣說道。他看起來像是二十歲出頭，又像是奔四的人。鑒于眉眼間稚氣尚存，我不太能看出他的真實年齡。那方形的黑框眼鏡后面是一雙渾圓的眼睛，粗獷的眉毛有氣無力地耷拉著。

“這種病會讓身體由末端開始一點點地被置換為氯化鈉。”

我不太能理解醫生的話，有些迷惑地望向他身后的護士。為了對上我的視線，她蹲下身來說道：

“你媽媽的身體會從手指和腳趾開始慢慢地變成鹽，最后分崩離析。”

化著淡妝的漂亮護士做了個手勢。她把右手比作菜刀，從左手的指尖開始，一點點地切了下去。而她的右手最后停在了心臟上面。

我呆呆地凝望著她的手。等到終于理解發生了什么之后，我問道：

“媽媽……是要死了嗎？”

醫生終于開始面露難色。他像是一條魚，下嘴唇向前突出。

那是無言的肯定。我難以接受現實，問道：

“全身都會變成鹽？這到底是為什么……”

醫生依舊一臉為難，用右手中指揉搓著自己的下嘴唇。

“人的身體主要由氫、氧、碳、氮、磷、硫構成。不過也有說法認為是由原子構成。至于為什么會變成氯化鈉——”

護士打斷了醫生的話。

“這種事情還沒有人知道呢。因為這是一種很罕見的病，病例在世界范圍內也屈指可數。世界上存在著許多原因不明的疾病。”

“那不能治嗎？”

沉默悄然降臨。醫生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像是一條裝睡的魚。

我回到了位于一樓的病房。母親就住在那里。

母親正凝望著西向的窗外景象。整扇窗像是一個美麗的畫框，大花四照花在其中灼灼盛放。風從窗外緩緩地吹了進來，白色的花兒也隨之搖曳身姿。下午三點的暖陽為母親那稀薄的頭發染上了淡淡光亮。

母親注意到了我，轉過身來。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個要被訓斥的女孩。我坐到床邊的圓椅上，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面。

“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

我的聲音中帶著怒氣。面對這太過突然的真相，我手足無措，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對不起。”母親向我道歉，只說了這句話。

她只是想盡量不讓我受到傷害。這點事情我還是知道的。因為她是一個心思細膩、極盡溫柔的人。有好吃的東西，母親總是以我為先，忽略了自己。要是會傷害到他人，還不如自己默默地消失——母親就是這樣的人。她的溫柔甚至有些殘酷。

“讓我看看你的手。”

母親挽起了病號服的袖子。我屏住了呼吸。

她已經失去了半截手臂，截面上覆蓋著大片的水晶狀物質。我的手指觸碰著床單，傳來些許粗糙的觸感。我定睛一看，指尖上沾著白色的顆粒。

鹽晶體……

我終于真切地感受到，母親會變成鹽，不久后她便會失去生命，化作床單上的點點粗糙顆粒。而那陣吹動大花四照花的風，會把母親吹向遠方……

我哭了。我一邊哭，一邊抱住母親。

“媽媽……你很疼吧，你一定很疼吧……”

母親的腹部傳出了沉悶的聲音，我知道，那是她在哭。冰冷的淚珠滴落在我的后腦勺上。

“媽媽不疼哦……媽媽一點兒也不疼的……”

母親說著，不停地扭動著身體。那是無比悲傷的扭動。

她想要抱我，可是她的手已經夠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