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秋天。

兩道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在路上，大手拉著小手。

一個是女孩，另一個也是女孩。

“瀾瀾啊，明天去姑姑那玩幾天好不好？”

“不去不去。清瀾要在家陪爸爸媽媽?！狈圩劣衿龅男∨远ǖ厮χ∧X袋。

小女孩那呆萌可愛的樣子暖到了旁邊這個青春靚麗的女生。

但是她說的話又讓這個女生有些失落，于是佯裝憤怒地松開那只牽著小女孩的手，雙手叉著腰嘴角撇起，假裝生氣吃醋地說著：

“哼！瀾瀾就知道陪爸爸媽媽，一點都不心疼我這個親姑姑。姑姑要掉小珍珠了，嗚嗚嗚～”

說完還揉著眼眶“哭”了起來。

“姑姑別哭了，那清瀾給你道歉嘛?！毙∨⒛睦镆娺^這種操作，只當她是真的哭了，一時又是道歉又是惶然無措地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大白兔來：

“給！清瀾請……請你吃糖。糖是甜的，姑姑別哭了好不好?！?

“只有一顆嗎？嗚嗚嗚清瀾大壞蛋，姑姑在清瀾心里就值一顆糖嗎？”女生仍然“哭”著，實則心里在竊喜偷笑。

“好嘛，好嘛。那清瀾把糖給姑姑，姑姑可就不能哭了哦?！?

小女孩依依不舍慢吞吞地從口袋里掏著糖，心里默念著：

“1，2，3……”

“6，7……?！?

女生手掌張開一條縫，笑著的眼睛偷偷觀察著。

“9。”

等小女孩全拿出來時，女生火急火燎地回到了剛剛那個“哭”的狀態(tài)。

小女孩把口袋里所有的糖捧在了手掌心：

“給，姑姑。這是清瀾所有的糖了?！?

女生佯裝一副不得不接受的樣子。

一把從小女孩手里奪過，拿起一顆就是吃著，臉上還露出一副甜蜜愉悅的樣子。

小女孩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看著她手上滿滿的糖，再甩了甩自己空空如也的小手……

又依依不舍期待地掏了掏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

空無一物。

小女孩眨巴著眼睛滿臉羨慕與地望著吃著糖的女生，和她手里剩下的糖。

“吸溜～想要嗎？”瞧著她這副渴望的表情，女生嘴里吸溜一聲，抖了抖手里的糖。

小女孩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要，這是清瀾答應給姑姑的。”

“要是清瀾叫一聲許月姑姑世界第一可愛的話，我就把這些糖還給你哦。”女生笑瞇瞇地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捏著小手有些糾結，但是看到那些糖時又十分渴望。

明明本來就是我的……

她最終還是嘟著嘴輕聲地叫了出來：

“許月姑姑世界第一可愛！”

“mua～都給你啦！”

女生把糖塞回了小女孩的手里。

女孩幸福地拿起一顆就吃著。

兩人牽著手回家。

吃完飯，一家四口坐在桌上。

“小月啊，明年就要畢業(yè)了吧？”坐在桌首拿著煙槍抽著旱煙的老人問道。

“嗯。明年上半年畢業(yè)，還得多謝哥哥這幾年的幫助?！睖赝竦呐c了點頭，朝著對面的男人道了聲謝。

對面的男人還沒回答，坐在下桌的女人倒是笑著擺了擺手：

“都是自家人，說什么兩家話，哥哥幫妹妹是應該的?！?

等女人說完，男人才感嘆了一句：

“畢業(yè)了也好啊，到時候咱家也算出了個正兒八經(jīng)的高材生了。以后說出去誰家不羨慕我老許家出了全村唯一一個大學生，那出門都是威風硬堂有面子得很?。　?

這時候，坐在溫婉女生旁邊的小女孩眨巴著眼睛，望著對面的男人，揣著小手手天真地問道：

“爸爸，什么是高柴生??？是生的長得好高好高的柴嗎？好燒火嗎？”

“高柴生就是有知識有文化對社會有作用的人，清瀾也要向姑姑學習哦。”男人笑著回道。

“哦哦，原來高柴生是這樣的啊。那以后清瀾也要當高柴生！”小女孩似懂非懂，隨后有些不舍地揪著女生的衣角問道：

“………那姑姑去當高柴生了以后是不是就不會經(jīng)常回來陪清瀾玩了？”

“之前爸爸去當那個什么……唔……救火人，就去了好久好久?！?

在小女孩懵懂的觀念里，去就代表遠離，也代表著以后很難見到了。

“去當高柴生畢業(yè)工作了就沒什么時間來陪瀾瀾玩了?！迸扌Σ坏茫S后溫柔地摸了摸旁邊小女孩的頭，先后看了看其他三人，說道：

“哥哥嫂嫂，還有……爸。我想明天帶瀾瀾去我那邊玩一天，如今交通便捷。后天我就送她回來，你們覺得怎么樣？”

幾人沉默了一下，隨后旁邊的女人率先擔憂地問道：

“會不會有什么安全問題？再說你們到時候住哪？”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安全了，車來車往，到了地方我寸步不離守著她。住的地方的話我平時打工攢了點錢，就住酒店吧?！?

上桌的爺爺呼了一口煙，又問道：

“你能保護好清瀾嗎？”

“我能。”女生斬釘截鐵地說著。

女人和爺爺仍然沉默著，兩人目光轉向了女生對面的男人。

男人端起杯子想要抿一口，又放了下來，看著女生和小女孩說道：

“清瀾呢？你想去姑姑那玩一玩嗎？”

“想……”

男人笑了笑，看了眼旁邊的妻子，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便拍板決定：

“那清瀾就跟姑姑去玩一天吧，姑姑在的地方可是省城呢，繁華得很。有好多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到時候讓你姑姑好好帶你玩一遍?！?

“好?！毙∨⒛搪暷虤獾鼗氐馈?

幾人都笑了。

……

臨走前，女生先是單獨找了找老人?？粗栽诔闊煹睦先耍诹艘宦暎?

“爸，您老了。還是別抽煙了，對身體不好。而且瀾瀾還小呢，會損害她的！”

老人捏著煙槍怔了怔，最終緩緩放下，說了句好。

之后女生又去了男人那里，先是叮囑了一下讓他看著老人別抽煙。

又再一次保證會把小女孩平安帶回來。

最后牽著小女孩的手出門。

……………………

那是一個秋天。

兩道一遠一近的身影走在路上，影子一長一短。

一個是女生，另一個也是女生。

“你爺爺?shù)脑岫Y已經(jīng)完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嗎？”

一旁矮一點年幼的女生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年長的女生說道：

“不知道……，我，我想……我想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學習？”年長的女生有些不解，又吐了口氣：

“唉。還是跟我回去吧，咱倆住一塊，以后我照顧你?！?

年幼的女生執(zhí)拗地搖了搖頭：

“我想留下來守著爺爺，守著……爸爸媽媽?！?

年長的女生這會說不出話來，只是沉默地看著她，從她墨色的瞳孔里看到了堅決。

最終，年長的女生無奈地聳了聳肩：

“好吧。我再陪你一天，明天我就走了。你既然決定自己一個人生活那就依了你了，我也不好強求什么?！?

年幼的女生笑著點點頭，小手攥得很緊，目光里隱藏著對自己的鼓勵。

年長的女生看著只是幽幽一嘆。

晚上，吃完晚飯后。

年長的女生偷偷往幼小的女生杯子里放了點東西。

然后笑著端起杯子給她：

“來，清瀾，喝點吧?！?

“好，謝謝姑姑?！迸匾蕴鹛鸬男Γz毫沒有防備地一飲而盡。

不一會兒，她的頭就昏昏沉沉，在年長女生歉疚的目光里倒了下去。

等她一倒，扶她躺在沙發(fā)上后。年長女生就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

電話接通了，她面容堅決，緩緩說道：

“幫我個忙，現(xiàn)在開車來我老家。”

看著沙發(fā)上昏迷的女生，她幽幽一嘆。

清瀾，別怪姑姑。

你一個人在家，姑姑真的怕……姑姑真的很怕你一時想不開就走了……

姑姑就你一個親人了，原諒姑姑好嗎？以后你就是姑姑的親女兒了，怎么對姑姑都行。

但是今天，唯獨今天……

我一定要帶你走。

看著看著，她忍不住掩面而泣。

幾十分鐘后，車來了。

年長女生在車窗里男人詫異疑惑的眼光中濕著淚痕把女生抱進了車。

“許月，你這是干嘛？伙同我拐賣你親侄女？”男人挪揄著驚了一聲。

“別廢話，待會再跟你說。開車！”

男人搖頭微微一笑，飛馳而去。

……

“你今天要是走出這個家門我就死給你看！”

年長的女生拿著一把水果刀抵著手腕，含著淚猩紅著眼看著門口背著大包的女生，厲聲嘶吼著。

“姑姑，你實在是太過了。怎么能把我迷暈了帶過來？！”女生有些生氣。

“我也沒辦法，那時你又不聽我的。我怕啊，我怕你一個人在家尋短見！我怕我從此失去你這唯一的親人啊！”年長女生淚眼欲滴。

女生看著她這樣子，肚子里一肚子話，但是想說卻說不出來。

只能默默地伸出手擰開門把。

“你別走了好不好，就跟姑姑一起生活吧?！笨粗呀?jīng)半只腳踏出門的女生，年長女生委屈地哀求著。

女生暼見她這副樣子，有些心疼的時候又有些無奈，不過看著門口，想著那天的事時，她的目光又堅決了。

“你別這樣姑姑。我一個人可以的，不回去尋短見的。把刀放下吧，我要走了?！?

姑姑這個人從小到大就吃不了一點痛，要說能真的干出割腕這種她是不信的。

所以此時她還是堅決地一只腳跨出了門。

“哼嗯?！?

叮當！

伴隨著一道清脆的響聲和一道拼命壓抑的悶哼，女生忐忑又慌張地回頭，然后迅速地跑到她跟前。

那把刀掉落在地上，年長女生的手涓涓流著淺血，臉色有些蒼白。

女生心疼又歉疚地急忙從家里找出手帕緊緊地給她包扎起來止血。

“別走了好不好，和姑姑一起過吧。姑姑就你一個親人了，姑姑舍不得……別走了……”年長女生的聲音越說越虛弱。

“好好好，不走了不走了?！?

包扎完后，女生一邊應和著，一邊拿出手機打了個120。

不一會兒，救護車來了。

合力把她抱上擔架上，女生看著她手上被血染成紅色的手帕，看著她蒼白的臉色。

悲痛地捂住臉哭泣著。

一直以來都以為姑姑是那個沒事人。

殊不知她也是一個孩子啊——

一個已經(jīng)長大了有沒有長大了的孩子。

送去醫(yī)院后，姑姑最后安全地康復出來。

她也保證不會再一個人跑回去，從此和姑姑一起生活。

…………………

仍然是一個秋天。

兩道一高一低的身影走在路上，高肩并著矮肩。

一個是女的，另一個也是女的。

“真的要走？”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扭頭問道。

“嗯。這里的學校水平不行，影響我高考成績?！卑研欣钕浞旁诘厣希従徴f道。

“唉。好吧，你長大了。這次我不攔著你了?！迸诉駠u了一句。

“你還在說那次的事，再說我可就要跟你急哈！”女生翻了翻白眼，瞪了瞪她。

“咳咳，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迸藫现^，有些無奈，旋即溫柔地看著女生：

“路上小心點。到了那邊跟我打個電話，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跟你張叔說，平時別去煩他?！?

“好的姑姑，我會的。”女生點了點頭。

“平時該花的錢就花，別省著。在學校跟同學好好相處，遇到有喜歡的人了可以跟姑姑說說，姑姑給你把把關?！?

“哎呀知道了，姑姑你真啰嗦?！迸行o奈，不耐煩地跺了跺腳，然后指著后面不遠處的車子認真地說道：

“就送到這吧，快回去吧，人家還在等你呢。這么多年了，他等了你這么久……”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清瀾你真啰嗦?！弊チ俗ヮ^發(fā)，女人回望了一下后面探出車窗的男人，有些無奈。

“知道就好，這次別再錯過了。”女生點了點頭，然后伸出手臂抱住了女人：

“再見，姑姑。”

“再見，清瀾。”

女人望著前行的小小身影揮了揮手，眼眶有些濕潤。

隨后緩緩走到車前，沒好氣拍了拍男人的頭：

“看什么看，就你事多?！?

“哈哈……”男人訕笑地摸了摸頭。

“清瀾這孩子也真是的，唉……”

“她也是為了你好?！蹦腥酥锌系卣f道。

女人翻了翻白眼，又拍了一下：

“為我好？我看是為了你吧？”

男人只能一陣訕笑。

硬要說的話其實是為了他倆好。

這孩子，唉……

兩人同時惆悵地嘆了嘆氣。

“走吧，回去了?！?

“嗯。今晚我預訂了個晚餐，要不要一起去吃？”男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直接帶我過去我還能掃你面子不吃不成？”女人無語地翻了翻白眼。

“咳咳……”

你直接帶我去民政局我說不定也就從了你了。

望著窗外，女人心里一陣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