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牧感覺自己身子似乎飄在了空中，幾番顛簸之后終于被一道柔和的光線穿透了黑暗，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一個破敗的帳篷和兩張焦急的面容。

一個是烏雅汗伊吉，還有一個是從小照顧自己長大的娜米婭阿爸嘎博日根（嬸嬸）。

陳牧看著兩張陌生但又熟悉的面孔，心底沒有感到一絲的疏遠，反而倍感親切，就仿佛他本來就屬于這里一般。

兩個人看到陳牧醒來，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之色，烏雅汗伸手按住了要起來的陳牧道：“孩子，先好好休息。”

陳牧點頭沒再掙扎，低頭看著身上滿滿的黑色的藥膏，還有手臂上漸漸愈合的傷口，他知道他終于活過來了。

娜米婭嬸嬸則直接跑了出去，扯著嗓門把陳牧醒來的消息傳了出去。

只消片刻之后，帳篷里面已經圍滿了人，坐在床邊的是阿日希爺爺和烏雅汗奶奶，旁邊站著三人，分別是烏恩、呼德、格日勒三位部落僅剩的男人。

身后是三男三女六個孩子，以及五個中年婦女。

部落僅剩的十六人全部到齊，臉上也都是滿滿的喜悅之情。

在游牧民族看來，薩滿和首領去世了，就表明部落解散了，薩滿還活著就表明部落還在，他們的家還在。

解散游蕩在荒野的牧民結局，要么是死，要么就是成為別的部落的奴隸。

當然，男人若是愿意屈服，對長生天起誓效忠新主，也可能重新找到部落活下去，但會被人瞧不起。

草原英勇的男人誓死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看著眾人臉上的喜悅，陳牧心底卻是微微一疼，自己是他們的主心骨，是他們的首領和薩滿，卻到底沒能守護好部落的牲畜。

“對不起，沒看好我們的家。”陳牧低聲道。

“傻孩子，說什么呢！”阿日希老人一臉嚴肅的道，“你誓死守護了我們的部落，無愧你父親的榮光，無愧我們任何一個人，我們都以你為榮！”

“對啊，傲云薩滿，你活著就是我們的希望，我們已經對長生天充滿了感激，別的就不說了。”說話的是呼德，一個高挑清瘦的男人。

呼德的聲音落下，其他人也跟著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都在感激長生天讓他們的首領活著，陳牧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前身那么玩命守護部落。

“行了行了，都別在這兒站著了，薩滿還需要休息，大家都去忙去吧。”烏雅汗對眾人道。

眾人聞言終于一個個戀戀不舍的從帳篷里面走了出去，只剩下兩個老人還在。

烏雅汗見眾人離開，端起了一個盛滿了肉粥的碗，拿起勺子道：“孩子，趕緊把肉粥喝了，好得快些。”

陳牧笑了笑，點了點頭張口把粥喝完。

暖粥的味道很淡，但也有絲絲的咸味，顯然加了草原難得一見的鹽，讓陳牧的心更暖了幾分。

喝完了粥，困意襲來，陳牧再次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旁邊是兀自在收拾東西的烏雅汗和娜米婭。

陳牧沒有驚動他們，而是意識一動，靈魂分身出現在了灰狼的身上。

此時的灰狼傷口已經被烏雅汗包扎好，它的面前更是放著幾塊啃干凈的肉的骨頭，顯然這幾天它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此時它的精力也恢復了很多，傷口甚至已經開始有了愈合的跡象。

而這兩天時間它一直都守在陳牧的營帳之前，屬實是忠心異常。

不過透過它的眼神和記憶，陳牧也看到了部落的破敗和慘狀。

部落中所有人吃的都只是草根、野果子和草籽等東西，部落僅剩的一斤小米則一直被用來給他熬粥了。

陳牧記得，這一斤小米還是自己的姥姥部落半年前送過來的。

這個時代的草原游牧民族一向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哪怕最親的親戚之間也常常失去聯系。

父母去世半年之后，自己部落才跟姥姥的部落牧途中相遇，得知了陳牧部落的慘狀，自己的舅舅拿出了他們最寶貴的小米送給了自己的這個外甥。

當時他們也曾勸前身歸順他們的部落，但被前身拒絕。

畢竟歸順之后自己部落的人必然低人一等，他不愿自己部落的人受委屈。

而這也是部落其他人一致表決的結果。

除了這一斤小米之外，部落其他人每天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狀態，草籽草根這些東西并不飽腹。

部落的三個男人每天雖然都出去打獵，但收獲極低，最多也就野兔和獐子類的小獵物。

而所獵取的食物大部分給了灰狼這位恩人還有陳牧養傷用。

三個草原男人更舍不得吃肉，留給了兩個老人。

這兩個老人一樣不舍得吃，和女人們一起把東西留給了孩子吃，可孩子們依舊是面黃肌瘦。

陳牧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部落被搶之前的生活已經夠拮據了，如今情況更慘了幾分。

而且現在已經接近八月底，還剩下一個多月冬天就來了，若是找不到解決部落溫飽的方法，恐怕等不到冬天部落的人都要被餓死。

而且，再這么積貧積弱下去，更可能被周圍的部落吞并屠殺或掠去當奴隸，這種情況太常見了。

沒有制度和秩序的草原，殺戮和吞并才是常態。

前幾天納古斯部落偷偷前來，只搶奪了物資而沒貪戀殺戮，最主要的也是怕戰斗損失自己的力量，進而被別的部落吞并。

可若是部落繼續積弱下去，下次恐怕就不是掠奪物資那么簡單了。

“哎！”陳牧嘆了口氣。

這時候，他意識之中忽然感應到了帳篷外灰狼的異動。

它目光炯炯的看著遠方，腦海中盡是不甘：“等我傷勢好了，先辭別主人一段時間，奪回我的狼群！”

聽到灰狼的心聲，陳牧心頭一動。

“我怎么這么笨呢，竟然忘了還有這頭狼王！”陳牧暗罵了自己一句。

“烏雅汗奶奶，”陳牧當即也不耽擱，直接開口道，“能幫我把帳篷外的灰狼叫進來嗎？”

“哎，好嘞。”忙碌的烏雅汗聽到陳牧的聲音，先是一愣，隨即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烏雅汗來到帳篷外，對著外邊的那頭灰狼一拱手，很是尊敬的道：“薩滿請您進去。”

對于這頭通人性的灰狼，烏雅汗和族人都給足了尊敬。

灰狼也很禮貌的一垂首，走進帳篷之中，看到蘇醒過來的陳牧，立刻很人性化的對著陳牧行了一個垂首禮。

陳牧對此已有準備，并未感覺意外。

但烏雅汗老人臉色卻是一驚，隨即立刻站起身來，拉著娜米婭悄悄的退到了門外。

草原崇拜萬物有靈，這頭狼在烏雅汗眼里，其實早就成了長生天座下神靈，這種神靈跟他們薩滿之間的對話，可不是他們能聽的。

“狼兄無需多禮，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才是，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暴尸荒野了。”陳牧道。

雖然心知灰狼對自己的心意，但陳牧依然對他給足了尊重。

上一世的經驗告訴自己，把自己對別人的恩賜看的太重，容易不滿別人對自己的回饋，給人以壓力，甚至會惹人厭，招來一些沒必要的后果。

灰狼詫異的看了一眼陳牧，終于站了起來，有些惶恐的樣子。

陳牧道：“你的腿傷好些了嗎？”

灰狼聞言立刻側過身子，讓陳牧看到他包扎好的傷口，并嘗試著小跑了幾步，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太多了。

而它那本來皮包骨頭的身子，此時也已經開始恢復，這幾天部落給它留了不少的肉食，讓它體能得到了很大的恢復。

對灰狼這么恐怖的恢復能力陳牧不禁有些吃驚的，按照這個速度，恐怕用不了幾天它的傷勢就能完全好了。

看著灰狼的恢復情況，陳牧道：“我看你養傷時候一直朝遠處看，是想回歸狼群嗎？”

灰狼聞言一楞，毛茸茸的狼臉上露出人性化的驚訝神情，隨即點點頭，輕聲嗚咽，道：“主人，我確實有這個想法，但我保證等我奪回狼王之位，一定會回來繼續守護主人。”

“狼兄言重了，”陳牧想了想道，“我是在想你奪回狼群之后，跟我的部落合作如何。”

灰狼聽到陳牧的話，狼臉上又一次震驚了，主人竟然聽懂了它的話！

可隨即又自我腦補的明白過來，主人的能力豈是自己所能看透的！

隨后灰狼臉上露出一絲不解，道：“主人，這合作從何談起？我幫助主人的部落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怎么越來越像狗子了呢？”陳牧忍不住嘀咕。

“沒什么是理所應當的，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會很感激。”陳牧開口道，“以后我們兄弟相稱如何？”

跟狼做兄弟說起來很可笑，但想到對方可是牧民敖包祭祀的神靈，就理所當然了。

但灰狼聞言瞬間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不是它自甘下賤，而是他本能的認為這不應該！

陳牧見他如此，無奈的搖了搖頭，沒再多說，只是道：“那以后就在屋里跟我一起好好養傷如何？”

“是，主人。”灰狼回答。

……

帳篷外邊，烏雅汗喊來了阿日希。

“阿日希，我剛剛看到那個神靈正在給我們的薩滿行跪拜之禮啊。”烏雅汗道。

“是嗎？我也只是在遙遠的傳說中聽到過，能跟神靈通話的薩滿，長生天這是要給我們部落新生了嗎？”阿日希喃喃自語道，手竟然也不自覺的開始顫抖起來。

兩個老人說到這里，不由得齊齊跪下，右手置于胸前，感謝長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