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場風波，晉周指點江山的心情也沒了。得罪了國君的魏絳卻表現得非常坦然。沒辦法，這時代的貴族就是這個樣子，有恃無恐。就算得罪了國君又怎么樣？那些親手殺了國君的，不也照樣做他的正卿嗎。

回到新絳，晉周派人把子產安頓到“公學”，接著風塵仆仆地回到固宮之中，還沒來得及和家里的蘿莉一起吃點豆腐，就見到了叔向。他是來向晉周報告那“巡視組”的成果的。

叔向報告說，那幾個縣勢單力孤，面對叔向等人，即便心中有所抗拒，也不得不耐心聽取叔向的勸說。大部分縣大夫都有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假如國君或者正卿與他們認真計較的話，一個個都得下獄！

所以經過叔向的威逼利誘，他們都愿意行國君之政，推廣曲轅犁、冬小麥、堆肥等方法。十一之稅更不用說了，這實際上就在給他們減稅，彼輩盤剝百姓之后，能給自己留下的糧食就變多了。

“但他們沒有一個愿意接受六百石俸祿，成為國君隨時可以替換的縣令。”

“這是自然，除非寡人直接帶兵去收了他們的縣！”

叔向補充道：“除了一個：胥氏的臼地。那個胥氏家臣盤踞在臼地，一直擔心有哪家強悍的大夫前來搶奪領地，見到下臣派人前來，險些兵戎相見。不過下臣與其說清楚來意之后，他倒是接受了國君的俸祿，愿意做縣令，為國君效力?！?

“彼輩是想投靠寡人來自保啊。”晉周點著頭。這就對了，晉國并不缺乏想往上爬的士人、平民，但他們頭上壓著眾卿大夫家族，想要靠能力出頭簡直難如登天。如今晉周給了他們機會，自然會有人愿意上鉤。不過只有一縣徹底投靠，這效果比想象得差。

現在對這些小族還不能逼迫太甚，可能還需要一個更加有效的契機……

如今，晉周手里滿打滿算有六個縣可以直接控制，還有幾個處于半控制狀態，如果再算上羊舌氏的話，勉強接近晉國的四分之一了。

“叔向，看來可以舉行一次考試，從公室之士當中挑選人才，來充實縣政了！”晉周說起另外一件事，“并且，寡人任命的官員，需配備印綬，作為憑證?？h令以下的官吏，用青銅印章，縣令一級，用青銅印章加上黑色綬帶，汝等侍中大夫一級的兩千石，銀印青綬！印章上就寫晉侯親命某官某人，比如‘晉侯親命侍中大夫羊舌肸’，如何？”

這對叔向來說倒是個新鮮玩意，細細一想，這樣做確實很有必要，除了讓公室之士委質效忠之外，加上這個儀式性的官印，似乎晉周一手經營起來的人才隊伍真成了晉國中堅了。

“印綬之事，下臣這就與子野一起去辦。但國君剛才說的考試……”

“叔向，如今公學已經辦了一年，公室之士有將近一百人，但當中良莠不齊，有一些已經隨你和子野、叔齊等人辦過許多事情，有些卻沒有什么表現。寡人以為，應該增加每年的考試制度，與上計制度結合起來，在考試中表現良好的，可以到各縣中為官吏，甚至是縣令，替換那些上計不佳的庸官。”

叔向表示非常贊成。

“至于如何考試，首先分為筆試與實踐兩部分，實踐可以綜合評價公室之士一年的表現，由寡人與三位侍中大夫共同評價；筆試則由寡人親自出題，讓士人在紙上作答，再由寡人與三位侍中大夫批閱。公室之士如果想正式擔任公室的官吏，就必須在考試中表現上佳才行！”

“國君此等手段，叔向此前從未聽說過，晉國歷代先君也沒有實行過，在下臣的印象中，周室也沒有過這種制度……”

“叔向以為如何？晉國諸多沒落之族，寡人為了存滅繼絕，在外征戰時也苦思冥想，終于想出了這個辦法。不止如此，寡人每年還會給治下各縣兩個察舉的名額，這二人便可直接進入公學，一年之后就可以參加考試。

各縣也應該組織縣學，縣中的武卒子弟、縣吏子弟可入學，其他人等交得起束脩的也一并入學；以《晉侯語》之中較為簡單的句子，在加上寡人平時創作出的一些文章作為啟蒙之用。加上數術、農學等科目，能通過考試者則可進入公學，為公室之士。比如這三字經，叔向請看！”

晉周拿出一張紙，上面寫這些三三成句的文字，叔向定睛一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我晉人，愛國君，君所意，吾所愿……晉侯犁，有曲轅，盡地利，有余餐……’。

沒錯，晉周要從小孩子開始，教育他們要忠君愛國，晉國的一切都是國君賜予的！

“有強公室、固君權之意，叔向體會到了?！笔逑蛘f，“這些事情，叔向都會與子野一起盡力去做。只是……”

“只是什么？”

叔向臉上呈現出些許擔憂的神色：“下臣在諸縣巡視，也經過了國君手中的河東四縣。下臣發現，有些不是本縣的人物，看上去像是商人的樣子，卻在縣中東看西看，與縣中吏民多有交流，并且隨身帶著簡牘。”

“難道是間諜？”晉周警惕起來。

“下臣曾派武卒跟隨其中一個，發現彼輩往中行氏的荀地去了?！?

“中行氏……是想觀察公室之政？抑或，是士氏所為？士氏與中行氏最近成為姻親，有結黨的傾向，這次回軍之后就要成親，寡人還準備送些銅去做賀禮。也可能是士氏的人，假裝成中行氏。寡人以為士匄的心機要比中行偃深得多！”

“然?！笔逑蛘J可了國君的判斷，“下臣以為，國君即位以來，新政頗有成效，恐怕會引來諸卿族的側目！”

“然也?！睍x周點著頭，把前幾天在翼城郊野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給叔向。

“魏絳秉公執法，似是無錯……”叔向思忖著。

“但彼輩逼凌到寡人的頭上，又算怎么回事？你可知，魏氏已經有了魏地、霍地、廚地、呂地、令狐還有安邑這六個城邑，不是強卿，勝似強卿。所謂公室將卑，說的就是這種情形吧？”

“這……”叔向何嘗不知，自己國君想把這些卿家壓在身下呢。

晉周最后問了一句話：“叔向，寡人手里也是堪堪六縣之地，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