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尼姑庵常被百姓叫作棄婦堂。

這里住著太多因犯錯被趕出家門的女子，

或一些無依無靠的孤女。

我自小從這里長大。

這天，清平侯府的馬車緩緩駛入。

當天夜里，尼姑庵著起大火。

眾人拼盡全力將我推出火場，自己卻沒了性命。

尼姑庵外，是清平侯夫人唐浣云獰笑的臉。

三年后，我成了唐浣云最信任的大丫鬟。

我也要讓她嘗嘗烈火焚身的滋味。

1

唐浣云常做噩夢。

據說是因為她好善樂施，三年前的某日清晨。

早早地去了城西的尼姑庵，卻偶遇尼姑庵失火。

尼姑庵的火燒了一夜，等唐浣云到了那兒時，已經成為一攤廢墟。

廢墟之中，不少人燒焦的尸體或直立，或逃脫狀。

甚至還有些燒了一半兒的。

唐浣云當場受驚暈厥，自此就有了夢魘的病癥。

這些年，她廣尋名醫，也治不好這夢魘之癥。

長久噩夢的困擾，讓唐浣云原本嬌美白皙的容顏逐漸衰老。

脾氣也變得格外暴躁。

這日，唐浣云又在罰人。

她命令自己的大丫鬟幾天幾夜不許睡覺，侯在她身旁。

只要唐浣云夜里叫上一聲，大丫鬟就得馬上應聲。

誰知大丫鬟在夜里實在忍不住困頓，打了個盹兒。

這可惹怒了唐浣云。

她派侯府的小廝將大丫鬟扒了個精光，站在院子里。

受她鞭笞。

大丫鬟即羞憤又疼痛。

幾鞭子下去，便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唐浣云更加怒火中燒。

寒冬臘月里，一盆接著一盆的冰水潑過去。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與大丫鬟凄厲地哭嚎聲交織在一起。

讓整個院子分外陰森。

就在這時，跪在人群中的我，顫顫巍巍地往前挪動了幾步。

朝唐浣云磕了個頭：「夫人，切莫為這種賤奴動火氣，傷了身。」

「奴婢能讓夫人安眠。」

唐浣云鄙夷地瞧了我一眼，手中還不忘繼續補一鞭子。

「哦？你是新來的，之前怎么沒見過你？」

我恭敬地跪在原地，繼續向她磕頭。

「奴婢賤名忘憂，是前天被采買進府的。」

2

唐浣云扔下鞭子，蓮步輕移，朝我走過來。

「忘憂，可真是個好名字。」

她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與她對視。

「就連這張臉，也生得白嫩。」

我心頭一緊。

唐浣云自己因常年噩夢，臉部枯黃蒼老。

因此她決不允許府中出現稍微年輕貌美些的丫鬟。

生怕這些丫鬟引起清平侯的注意，奪走他的心。

我連忙露出諂媚的微笑。

「奴婢家中世代行醫，專治夢魘之癥，夫人，就讓奴婢試試吧。」

唐浣云沒說話，手上卻不斷用力。

就在我以為下巴即將脫臼的時候，她才猛地一松手。

隨后轉過身去走進屋子。

「那你就過來吧，若是沒有用，本夫人就將你這張小臉劃爛。」

我松了口氣，哈巴狗兒似的跟在唐浣云身后。

進了屋子，我裝模作樣地給唐浣云把脈。

「怎么樣？」

唐浣云雍容華貴地臥在床榻上。

我面帶難色：「夫人這病癥，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地！」

她身邊的丫鬟立刻甩了我一巴掌。

「誰容你這賤奴這么詛咒夫人？」

唐浣云卻面露驚慌之色。

畢竟這些年，清平侯為她找的那些名醫，礙于清平侯的身份地位，向來不敢多說。

只有唐浣云她自己知道。

因多年不得安眠，此刻她的身子有多么虛弱，就連稍微走幾步，都氣喘吁吁的。

我跪在地上不再說話，等著唐浣云思考。

果不其然，她開口了。

「你有法子？」

我跪地雙手獻上一劑藥方。

唐浣云接過去看了幾眼，對丫鬟使了個眼色。

丫鬟就接過藥方轉頭離開了。

3

我對唐浣云說，藥方是一方面。

要想將藥方里的效果發揮到最大作用，還得搭配上我家祖傳的熬制手法。

唐浣云半信半疑。

我對她發誓：「若此藥無效，奴婢任憑夫人處置。」

大概是看我一個低等丫鬟掀不起什么風浪。

唐浣云揮揮手，打發我去熬藥了。

等我捧著熱氣騰騰的安神湯跪倒在唐浣云面前。

她似笑非笑地命我先喝上一口。

這女人，警惕心還真強。

定是她惡事做盡，生怕遭人報復。

我毫不猶豫地照做。

見我無事，唐浣云這才放下心來，將那碗黑色湯汁一飲而盡。

當夜，唐浣云一夜好眠，再也沒做噩夢。

第二天，她就把我叫到面前來，問我想要什么賞賜。

我垂下頭盈盈一拜。

「奴婢不要賞賜，只求夫人夜夜好眠，萬事勝意。」

唐浣云面上動容，連連說好。

當天，她就將我提為身邊的大丫鬟。

我日日為唐浣云熬制安神湯，看著她一碗接著一碗喝下去。

她睡得好，丫鬟們就不必每夜提心吊膽伺候在唐浣云的床旁，紛紛視我為救命恩人，對我格外友好。

幾日下去，唐浣云的臉色好了許多。

她欣賞著銅鏡中自己的容貌，愉悅地哼起曲子。

我站在她身后，佝僂著腰為她梳頭。

嘴里夸贊：「瞧夫人這容貌，真是天生麗質，就是說夫人十八歲也有人信。」

唐浣云被我哄得咯咯笑：「還不是你的安神湯有作用，困擾了本夫人三年多的夢魘盡數消退。」

4

我不居功，連忙回答她。

「是您心地善良，見到尼姑庵的慘狀被嚇著了。」

唐浣云卻迅速沉下臉：「好容易治好，本夫人不愿再想，你下去吧。」

看來，唐浣云對三年前的事十分警惕。

她對外端的是博施濟眾的菩薩姿態。

可只有我知道，她這張賢淑的面孔下，藏著一張多么惡毒的心。

城西的尼姑庵常被百姓叫作棄婦堂。

這里住著太多因犯錯被趕出家門的女子，或一些無依無靠的孤女。

說是犯錯，其實不過是些或沒生出兒子，或因丈夫變心，隨意找個借口休妻的可憐女子。

我自小從這里長大。

我不知父母是誰，自打記事起，庵堂里的每個女人都是我的母親。

她們偏疼我，李姐姐今日為我繡一方帕子。

王媽媽明日比劃著我的腳，要給我做鞋穿。

大概是曾經有過絕望痛苦，她們將我當做新生的希望。

大家教我辨認草藥，縫制衣物，讀書認字。

尼姑庵的日子雖然清貧，但很溫暖。

素息師太常常撫摸著我的腦袋，她的眼里，是溫柔的深潭。

我最喜歡她。

這天，清平侯府的馬車緩緩駛入。

這本不是什么大事，京城中時常有貴人來尼姑庵布施，換得一些慈悲名號。

每次她們過來，就意味著庵堂里又要過幾天富裕日子了。

可當天夜里，尼姑庵著起大火。

眾人拼盡全力將我推出火場，自己卻沒了性命。

等我灰頭土臉地爬出來，哭喊著想撲回去抓住那些已經燒成焦炭的親人時。

卻意外看到了唐浣云獰笑扭曲的臉。

一夜之間，尼姑庵五十多人葬身火海。

而我，成了真正的孤兒。

5

不止唐浣云夢魘，同樣，我夜夜難眠。

每個我閉上眼睛的深夜，眼前總是被大片大片紅色覆蓋。

那是三年前尼姑庵的火。

我在京城蹲了這么久，總算等到清平侯府采買下人。

唐浣云，我要讓這個罪魁禍首也嘗嘗痛苦絕望地滋味。

清平侯府的人都知道，唐浣云對丈夫清平侯的感情頗深。

當年她勇敢女追男的事跡成了京城中一段佳話。

可清平侯對她，似乎一直不溫不火的。

養了幾日，唐浣云開始頻頻邀請清平侯來她的院子。

畢竟她是正妻，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清平侯府答應今晚與唐浣云用飯。

唐浣云興奮地在銅鏡前梳妝打扮了一整天。

期間，有個可憐的丫鬟為她梳頭時，不慎扯斷幾根頭發。

被唐浣云風輕云淡地派人拖出去砍了手指。

聽著院子里傳來的凄厲慘叫聲。

唐浣云滿臉享受。

我站在她身后不遠處，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倒是引起了唐浣云的注意：「怎么，你害怕？」

我如實點頭：「奴婢很少見這種場面，一時失態，驚擾了夫人。」

唐浣云鄙夷地輕掃我一眼：「你倒是實誠，不像那些捋不清舌頭的賤奴。」

接著，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下去吧，這里不需要你伺候。」

我知道，唐浣云這是怕我年輕貌美，引起清平侯的注意。

她真是多慮，有關清平侯府的一切我都不想沾邊。

況且清平侯比我大十八歲，我有多想不開？

我如蒙大赦，立刻退下。

6

唐浣云在院子里笑意盈盈。

而我正在小廚房，熬制她晚上要喝的安神湯。

唐浣云怕我在熬制湯藥中使小動作，特命身邊另一個大丫鬟盼春盯著。

然而一連幾天，我都規規矩矩地熬制湯藥，未見異常。

盼春看膩歪了，忍不住和我搭話。

「忘憂，你說熬制湯藥有特殊手法，我怎么沒看見呢？」

我輕聲細語地回答：「這火候，水量，以及什么時候添哪味藥材，都是有大講究的。」

「若亂了順序，非但沒有安神的作用，還能要人命呢！」

盼春「哦」了一聲，轉轉眼珠，若有所思。

我悄悄看了她一眼，裝作什么都沒發現的模樣，繼續認真熬藥的模樣。

唐浣云嫁入清平侯府七年，一直沒有子嗣。

為此，京城中總是悄悄謠傳唐浣云不能生育。

就連她的婆母，也對她不算滿意。

時常叫唐浣云去西苑立規矩。

這天，唐浣云黑著臉從西苑回來。

剛一進屋，她就捂著膝蓋，一屁股坐在軟榻上。

我極有眼力見兒地走過去替她揉捏。

「老虔婆，她怎么還不死？」唐浣云臉上閃過一絲陰毒。

她轉眼看向我：「無憂，你精通醫術，可否有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死去的方子。」

我治好了唐浣云的夢魘之癥，在她心里，我是不可多得的民間神醫。

我做出膽小地樣子，低著頭答：「夫人，藥方是治病救人的，怎能用來害人呢？」

唐浣云一聽就覺得有戲，逼迫我拿出來。

我無奈地告訴她，讓人死的方子沒有。

不過，若她往日喝的安神湯加大藥量，必能讓人常年昏睡。

唐浣云聽后心動不已，特命我日后熬制兩份安神湯。

7

幾日的安神湯送往西苑，唐浣云的婆母果然安靜了幾日。

唐浣云剛過了幾日安頓日子，沒想到老夫人依然活蹦亂跳。

她一個巴掌抽過來。

「賤奴，怎么沒用？」

我捂著刺痛的臉，堅持說：「奴婢的方子絕不可能出錯，會不會是老夫人發現端倪后沒喝？」

唐浣云一愣，派人打探。

果不其然，她送去的安神湯，老夫人吩咐盡數傾倒。

唐浣云氣得又給了我一巴掌。

老夫人的安神湯確實有問題，只不過，我朝里面放的不是釋夢草。

而是蒙汗藥。

老夫人那么精明的一個人，發覺自己幾日昏昏沉沉，就連身子也不利索了。

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吃食，她的吃食都是自己院子的小廚房做的。

由心腹專門看管，自然不會出問題。

那有問題的，必然就是唐浣云送去的安神湯了。

安神湯里加的蒙汗藥實在太過明顯，府醫一查便知。

午時，我頂著紅腫的臉出現在小廚房。

盼春心疼地看著我：「忘憂，連你也挨了夫人的打？」

我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沒回答她，只是加快手里的動作。

盼春看不過去，提出幫我熬制，讓我回去歇著。

「可是，夫人讓我親手熬制……」

「你我不說，夫人是不會注意小廚房的，你就聽我的，去躲會懶，等會兒熬好了我叫你。」

盼春眼中精光閃過。

我滿臉心動：「這行嗎？」

盼春把我往外推：「當然了，忘憂你就是太老實。」

我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叮囑她千萬別放錯了藥量和順序。

「放心吧！」盼春興奮地聲音從小廚房里傳來。

我輕輕勾起唇角，好戲要開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