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一直認為自己當皇帝最大的依仗,不是有多少兵馬,或者多少權謀;而且對明末歷史大事略知一二。
最起碼能知道誰是王八蛋,誰是可以依靠的屏障,在決策成本和試錯成本上,他會是最低。
隨后皇帝降下諭旨道:
孫,袁兩位愛卿為朕之股肱之臣,今賴祖宗在天之靈,天生此二臣于社稷,佐朕中興。
奴酋跳梁十載,封疆淪陷,遼民涂炭,特擢二人予以重任:
孫承宗為太子太保,掛兵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兼右都御史銜,欽差督師薊州,遼東,登萊,天津,順天等軍務。也就是一切北方軍務。
“袁崇煥為太子少師,掛兵部尚書銜,兼右副都御史,督師行邊,總督薊州,宣大(宣府,大同)等軍務。
另賜孫承宗尚方寶劍,督師以下皆可先斬后奏。朝臣一片嘩然,都覺得孫承宗權力太過強大,朝廷無法制衡。紛紛提出反對意見,崇禎充耳不聞。
隨后又賜下,坐蟒,玉帶,功銀一萬兩,銀牌一千個,纻絲和緋娟各五百匹,發“督師輔臣”銀印一枚。袁崇煥也得到大紅纻絲段子四匹,斗牛服一件,功銀五千兩,銀牌五百。
兩人翌日推辭皇帝賜宴及出征儀式,回到家里,簡單收拾一下,便帶著幾個仆人匆匆趕赴上任去了。
北京城,某日辰時,南熏坊棋盤街。
“皇.....黃爺,您...您這...一人出宮.....要讓御史言官那幫人知道了....又得鬧騰了。”
只見一個面相敦厚,白皙微胖,中等個兒,身穿青色標布道袍;腳上穿著淺幫布鞋,頭戴頂天青色堂帽的三十歲左右的人,滿頭冒汗,正緊張的向著一旁的青年男子小聲說道。
青年男子身穿葛布交領道袍,腳穿云頭鑲履,頭戴四方巾,一副平民打扮但也難掩貴氣,氣質出塵。
這兩人便是私自出宮的秉筆太監王承恩和崇禎皇帝朱由檢。
朱由檢并不搭話,反而微笑對左邊稍后半步的男子說著話。后面男子聽到王承恩的話,反倒有些尷尬。
自古以來,有科道言官并稱,他雖不是言官,但屬于科道啊。
那男子三十多歲左右,身材欣長,頭戴儒巾,身居青色圓領襕衫,腳著皁皮靴,氣質穩重儒雅。
這人便是前些日子,經筵進講中讓朱由檢印象深刻的,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蔣德璟。
三人正在棋盤街上信步閑逛,朱由檢來到大明大半個月,一直身居大內,如果不是政事繁多,早都想出來逛逛了看看古代的CBD了。
便早早讓王承恩去禮部給蔣德璟傳信兒,他也想再見見歷史上這個有著宰輔之才的文人雅士。
蔣德璟一時奇怪,他從未跟內侍打過什么交道,為什么權勢熏天的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王承恩,會找上他,說有位貴人要來見見他。
讓他早早的承天門外等候著。
他最開始還以為是不是王承恩戲弄他,當看著朱由檢身穿便服走出大明門那一刻,他才意識怎么回事,只好曠工了。
出了大明門,緊挨皇城有一片熱鬧的街市,這便是棋盤街了,棋盤街又叫千步廊,它一頭靠著皇城宮禁,另一頭連著富貴街。
宗人府,吏部,戶部,禮部等重要朝廷衙門都在棋盤街上,那你可想知,這寸土寸金的地兒,不熱鬧才怪了。
天下士農工商,無論是來京述職交差,還是經商謀事,都得經過這個地兒。
因此這一片百貨云集,四圍列肆,肩摩轂擊,熱鬧非凡。
《皇都積勝圖》也曾形象的描繪,從大明門前到正陽門外大街的景象:兩側各處店鋪林立,布棚高張,商貨從衣裳布匹,刀剪陶瓷,紙花玩物,到珠寶古董,綢緞皮貨,字畫筆硯,應有盡有,一應俱全。
朱由檢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看的津津有味,他不是沒見過更熱鬧的景象,但像這樣的古色古香的真人真景,哪里是后世花了幾百塊錢去景區能看到的。
而且他眼神掃到哪里,蔣德璟就講到哪里。那叫一個專業!
不愧是博學多聞,見識廣博,朱由檢時不時回頭看看蔣德璟,越發欣喜。這帶著身邊簡直像是帶著17世紀人形百科全書啊。
哪里不會,問哪里。
其實蔣德璟也是有小心思的。既然皇帝微服私訪,他希望借此之際,皇帝能夠多了解民情民意,這樣才能體察百姓之艱辛。
黃(皇)爺,京城乃首善之地,您可知這京城有幾城?城中都多少人?太監王承恩見皇帝看的有趣,便故意問道。
吾不知,崇禎笑著說。
申葆先生,可否替吾解惑?朱由檢面帶輕松地向蔣德璟問道。
明內城共二十八坊,比明初三十三坊少五坊。坊內均排列東西向的胡同(小巷),胡同內兩側安排居民住宅;其模式基本仍與元大都之舊,人口約九十萬之巨。
蔣德璟,熟悉歷代典章,信手拈來,聲音朗朗介紹著.......史料曾描述北京城當時的現狀,生齒益滿,阡陌綺陳,比蘆溢郭。
如,吏、戶、禮、工、兵部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五軍都督府,錦衣衛指揮司、通政司等中央官署衙門分布在中城千步廊兩側。
地方衙門順天府署在北城靈椿坊,大興縣署在教忠坊,宛平縣在吉慶坊之東,東與大興縣署斜對面等等。
諸局、經、廠、場,所為主的官府手工業區五城各有分布。
比如東城明時坊,便有工部五小廠的三廠(營繕所,文思院,皮作局)此外還有盔甲廠,寶源局。貢院也在此處。
西城的王恭廠,惜薪司西廠,柴炭廠,北城的兵杖局,寶泉局,酒醋局外廠和槍局,南城的琉璃廠,黑窯廠等等。
還有這內城四大主要商業鬧市。大明門外朝前市,北安門外海子橋鼓樓大街商市,兩者在內城中軸線南北相對。
東安門外東北的燈市,西安門西北的西市,兩市隔皇城東西相對......
等蔣德璟一番介紹后。朱由檢這才對,皇城腳下的官衙,里坊,商市有個大致的認識。而三人所在棋盤街就屬于大明門朝前市。
陛下可知朝前市有多少商肆店鋪?蔣德璟指了指著前面的店鋪攤位說道。
崇禎還是笑著搖搖頭。
蔣德璟接著說道,京城店鋪眾多,分一百三十余行,少數是手工業作坊。較大的鋪行有:
綢緞、珠寶、玉器、生藥、布行、茶食、冠帽、顏料、茶葉等。
鋪行分為三行九則,“上三則,人戶多系富商,資本數千;中三則,也不下三五百金;獨下三則,委系資本不一”。
萬歷時全城店鋪約萬戶。現在恐怕也不少于兩萬戶。
皇城腳下有四大商市,惟有朝前市是屬我大明最大最繁華最有檔次,蓋有萬余戶。蔣德璟自豪地說道。
朱由檢以前在書上看到這些,倒沒有什么感性認識,當自己親身體會,再結合著他人解說,才明白什么叫做百業俱興,錦繡京華。
朱由檢,瞧著瞧著,便發現這些店鋪與眾不同之處。
蔣卿,朕看這些店鋪商行為何都不高,且一般都不超過三層。這是何故?
朱由檢還發現離皇城越近的,都不高,離皇城遠的,都要高一點,不知為何!
陛下,國朝對工程營造自有法度,豈可違禁逾制!二則,防止,心懷叵測之徒,窺視大內!
朱由檢一聽便明白了,古代中國有著非常嚴格的等級制度。
士農工商,人都分三六九等,那么對應住宅,建筑甚至商鋪恐怕都有嚴格的限制和區別的。
像正堂的高度和面積大小,以及門的多少,都有制度的,不是你想怎么蓋,就怎么蓋,不過明后期,很多違禁都早已松綁了。
要真按照明律辦事,那天下有多少腦袋都不夠砍的。
蔣卿,朕雖貴為天子,有些事情也是無能為力。
就說這違禁,逾制。朝廷三申五令,嚴禁官民擅用蟒龍,飛魚,斗牛和各種華異服色,但依舊屢禁不止。
還有這四民之下還有賤籍,國朝法律禁止他們的后代脫籍,入學,應試,聽說這些人驟然發跡之后,脫籍的脫籍,考試的考試。
有萬貫家財的,哪怕賤籍也多與官員士紳結為姻親。
這違禁,逾制之說,反倒成了名存實亡了。朱由檢語氣譏諷道。
所以,朕決定放棄這些衛所、軍籍,賤籍制度,這些制度早已名存實亡。與其徒張空名,不如恩澤四方。
這.......蔣德璟有些詫異......也有些猶豫,不知皇帝是心血來潮,還是深思熟慮過。
皇帝說的確實如此。不過國朝祖宗之法,想要革故鼎新,必須從長計議,畢竟牽一發而動全身,還應慎重。
“朕打算特旨豁免這些房屋建高層。比如說這商肆店鋪。”朱由檢伸手向大街左右兩旁指了指。
這皇城腳下,寸土寸金,如果只建這點鴿子地兒,未免太過可惜。(以當時技術完全可以建造更高的建筑)
實在是與民生無益!
以后靠近皇城的店鋪商行,三層以上可繼續允許建造,但......皇帝停頓了一下.......但必須得交錢申報,這個錢就叫——“豁免金”(土地出讓金)。
該金根據店鋪價值多少,以及面積多寡來定。具體費用這個由卿等工部與內閣,戶部自行研究商定,屆時報朕批準。
卿看可行?
蔣德璟被皇帝連連拋出的異想天開,震驚的說不出來話。他與王承恩對視一眼,兩人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可先以兩京為試點。蔣卿你本就是禮部左侍郎,直接轉任工部左侍郎吧。你來全權處理此事。
朕只有二點章程:一,要公平公正;二,豁免金要足額收齊。收齊了才可以發建設施工許可證書,允許督建。明白嗎?
蔣德璟有些恍然大悟,恐怕最后這道革新“調整營造規范”才是陛下意圖所在吧;意料到皇帝的意思后,正準備想勸諫一番。結果又忍住了。
他雖是禮部官員,但是也在戶部干過,也知道國家是什么情況。皇帝壓力大!
王承恩,知道的內幕就更多了。前次召見孫承宗和袁崇煥,皇帝私底下許諾從自己的內帑里拿出兩百萬白銀像流水般的發餉。內帑也不是無窮無盡的。
至于為什么不用國庫撥銀?用腦袋也能想清楚。
國庫早已無銀可撥,江南賦稅解運,還需些日子。
蔣德璟心想,這“商鋪豁免金”一事,國家與百姓都沒有損失,更有店鋪主人喜聞樂見;稍微違禁逾制又何妨呢?他并非是食古不化之人。
朱由檢心想,大明的房地產開發,竟然是這樣開始的。不過要想發展更迅速,還得再加一把火——金融按揭。
朱由檢對自己暗道,要沉下氣,還需慢慢來,步子大了容易扯著蛋!
三人想法,千思百轉,各有計較。
不知不自覺,三人走出棋盤街,便來比鄰的戎政府街(今燈市口大街)。
緊接著王承恩連忙向崇禎說道:自家皇店便開著呢。想請皇上前去視察一番。朱由檢看時間還早,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