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縣令需要的只是一個敢于承擔責任的人來拿主意。

至于這個主意能不能夠讓那車府衛(wèi)滿意、能不能讓趙延滿意，那就都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了。

不滿意又如何呢？真要是出現(xiàn)了差錯……那也是有責任人的啊，反正找不到他這個沛縣縣令的頭上。

【經(jīng)多方走訪，現(xiàn)證實沛縣黔首延并不能知馬懂馬，他既無自己的駿馬，亦無甚養(yǎng)馬經(jīng)驗，此言皆出自沛縣之泗水亭長劉邦之口，真實有效！】

沛縣縣令在爰書上這般寫道。

他重點提及了劉邦的名字，那意思是在說，這都是由劉邦證實的，與我無關(guān)，即便是與事實不符，那也都是劉邦的錯，我只是被他給蒙騙了。

爰書通篇都是這樣的格式，這沛縣縣令突出的便是一個不粘鍋。

這樣的答案當然是不能令那車府衛(wèi)滿意的，他還想隱晦的再提點沛縣縣令幾句，可沛縣縣令深知為官之道。

他該軟的時候，是可以軟的，該硬的時候，那也能偶爾硬的起來。

“我這都是據(jù)實以告，絕無欺瞞與作奸犯科之舉，汝若不信，可親自去找劉邦求證！”

那車府衛(wèi)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去找劉邦。

他雖是答應了李斯，會讓趙延在沛縣的爰書上面知馬懂馬，可他也不能知法犯法啊。

隱晦的提點兩句，已經(jīng)是他做出的最大努力了，若是敢做的太過于明顯的話，那就是觸犯了秦律！

到時候，莫說是去廷尉寺任職了，連車府衛(wèi)的工作都保不住啊。

身為趙高手下，他也是通讀秦律的，深知秦律之嚴苛，真要是做的太過分，被人抓住了他觸犯秦律的證據(jù)，說不得他都要去長城搬磚了……

事情真到了那個地步，李斯會出面保他嗎？

不會！絕對不會！

所以為了自身的前途與命運著想，他還是接過了沛縣縣令的爰書，并決定就把這爰書帶回邾縣。

李斯吩咐他的任務沒能完成，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沛縣縣令剛正不阿、鐵面無私，他屢屢暗示都沒有任何的成效啊，這實在是怪不得他！

……

邾縣，趙高的屁股又坐歪了，只是之前他是歪向李斯那邊的，而眼下，卻是歪向了趙延一邊。

他早就抓住了此案的關(guān)鍵點是“趙延是否知馬懂馬”，現(xiàn)如今看來是不懂的，但也難免會有“翻供”的可能。

這就得看沛縣縣令所出具的爰書了。

若爰書上寫了趙延并不知馬懂馬，那一切都好說。

可若是爰書上寫明了趙延有過養(yǎng)馬經(jīng)驗的話……那他趙高就得費一番腦筋了啊。

為了這事，趙高好幾日都沒能睡好。

始皇帝的東巡隊伍，原本的打算只是在邾縣停留休養(yǎng)三日，可因為李循身死的案子，卻已經(jīng)停留超過五日了。

李循自然是沒有那么大的面子，這主要都是在照顧李斯的情緒。

趙延的口供，拿到了。

人證，也就是那些民夫的口供，也拿到了。

還有李由的證詞，以及李循的尸檢報告，這一系列的判案斷獄所需，都已經(jīng)擺放在了趙高的案幾上。

現(xiàn)在唯一需要等的，便是沛縣的爰書。

終于在趙高的千呼萬喚之中，第六日，沛縣爰書送達，趙高趕忙打開看了一眼，隨即便面露喜色。

他二話不說，開堂問審！

原告李由，被告趙延。

李由狀告趙延謀害其弟李循的性命，而趙延則堅稱是意外，與他無關(guān)。

趙高坐在邾縣縣衙的堂上，命二人各自陳述其詞。

這套流程，趙高倒是門清，只要不是讓他自己動腦子的事情，而只是需要學習效仿的東西，他還是可以做的很出色的。

李由慷慨激昂，言稱就是趙延謀害了李循，原因是李循打了他的兄弟，險些致死。

李由陳詞的時候，趙延不能開口，就只是默默的聽李由講述完。

隨后便輪到了趙延陳述其詞，他從李循打了信和勇開始說起，說自己的初衷，的確是為了保護兄弟，但卻絕無害人之心，亦無報仇之打算，哪怕他在給駿馬安裝馬蹄鐵的時候又遭受到了李循的毒打，也是初心不改，不曾還手，只一心想要保護馬蹄，庇護兄弟。

駿馬突然暴走，著實是出乎了他的預料，他甚至想過要不要去救李循。

這一番話，趙延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再次說出，只會更加的有理有據(jù)、令人信服。

趙延陳述其詞的時候，李由一個字都沒聽，他只不時的看向門外，似是期待著李斯到來。

可李斯……他明知始皇帝要保下趙延的性命，又如何會再來呢？

而且所有的證據(jù)鏈，也都把李循之死指向了意外。

此案已成定局，便是他李斯親至，也沒有任何辦法讓趙延伏法，為李循償命了。

李斯由此，也就干脆選擇了不來。

倒是陽滋公主早就到了，坐在一側(cè)旁觀，直覺告訴她，李循就是趙延殺的，他肯定是知馬懂馬的，而且，這一切也都是他算計好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啊，居然就是找不到他知馬懂馬的任何記錄以及證據(jù)……

這應該也在他的算計之內(nèi)吧？

原告李由和被告趙延都陳述完，趙高開始一一出示他所收集到的爰書以及口供。

“李循確是馬蹄踏死，李由，趙延，你二人無異議吧？”

“趙延確不能知馬懂馬，李由，趙延，你二人亦無異議吧？”

“……”

每出示一項爰書以及口供，趙高都會問上一句。

趙延肯定是沒有任何異議的，而李由……他在見李斯遲遲未到之后，亦是明白此案已成定局了。

他懶得再提出異議，只不住的點頭，只是他的情緒卻越來越暴躁，甚至想要當堂直接對趙延拔劍！

李循就是他趙延殺的，這一點，趙延和李由都心知肚明，可是找不到證據(jù)啊，亦是抓不到趙延的絲毫把柄！

最終，趙高宣判：李循之死純屬意外，趙延當場釋放！

李由閉著眼睛，雙拳緊握，心里面暗暗發(fā)誓，必會為李循報仇！

李循，是他安排進民夫營里做委人的，現(xiàn)在出了事，他李由居然連想要給他討回公道都不可得。

李由深深的體會到了趙延當初的無力感……

當初，看到信和勇等人被李循毆打的時候，趙延亦是這般無力的。

而眼下，他不僅是為信和勇等人報了仇，還給了李由一樣的償還！！

趙延站在邾縣縣衙之內(nèi)，忍不住的笑出了聲，陽滋公主上前問道：“汝笑甚？”

“只是沉冤得雪，開心而已。”趙延隨口道。

他自然不是因為此事而高興，而是……他果然沒有看錯了劉邦啊。

猜測他趙延可能是要升遷車府衛(wèi)，故而斬釘截鐵的表示：趙延絕對不知馬懂馬！

劉邦此舉可是幫了他大忙了，果然不愧是他媽的好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