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九月初六。

棋劍樂府三人出了夜雨書齋，來到唐門，唐家堡。

唐家堡位于成都北郊，分內外兩堡。

內堡為唐門禁地，高墻黑瓦，高臺深院，依山而建，十足的大家氣勢，戒備森嚴，擅入者死；

外堡則完全相反，販賣暗器和毒藥，好似熱鬧的小商城。

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竹制房屋，有不少走水路出入巴蜀的商人都在這必經之地歇腳。

裴正遞上拜帖，楚襄夏、公孫明跟在他身后。

不多時，唐門門主唐閏仁帶著兩位長老和一眾弟子出堡迎接。

先到的少林寺無色禪師、純陽宮青玉子曾一鳴等人也帶著弟子降階相迎。

唐門門主和四老都是聞人靖同輩，在他們之上，還有一位九十九歲高齡的唐老太爺，德高望重，武功高強。

不過唐門主要鉆研機關術、毒藥、暗器，在外物上下功夫，武功則稍差，門主和四老都是坐照巔峰境界，難以更進一步。

單論法象高人，唐門在九門中并不突出，但沒人敢因此輕視。

——天下第一暗器【孔雀翎】、天下第一劇毒【神仙丸】，只憑這兩樣，就算是法象境，也不敢輕易招惹唐門。

當下裴正執晚輩禮，唐閏仁等微笑寒暄，眾人一同進了內堡。

楚襄夏和公孫明沿途欣賞景致，其他人則悄悄把目光移到他們頭上。

準確的說，是在看楚襄夏。

這里面有好幾位都是上次帶隊去樂府的領隊長老，有過一面之緣，只是隨行弟子變了。

一看楚襄夏搖身一變，達到了通幽六重修為，心下都是一驚。

天材地寶催生的功力，勢必會造成根基不穩，境界虛浮，于破境大有阻礙。

楚襄夏先天時已經用過類似的法子，短期再用，等于自毀根基。

聞人靖、李東初他們絕不會為一時之用，斷其前程。

如果不是靠藥物催生，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再結合他闖不器山莊、接觸上官鴻的傳聞，答案呼之欲出——《鯨吞術》！

“后生可畏！”

幾位長老心中同時閃過這句話。

長老之下，參與破境的弟子們也在好奇看他。

楚襄夏自顧自欣賞景色，就當沒注意，公孫明心下佩服，小師叔果然不是一般人，面對這么多人，照樣自行其是，旁若無人。

裴正不喜交際應酬。

三人卡著點進唐門，剛到天羅堂，互相引見，還沒說幾句，天就黑了……

唐閏仁人老成精，一看裴正神色“疲憊”，呵呵一笑：“裴賢侄遠道而來，旅途勞頓，時間不早了，天容，即刻著人安排客房，送裴賢侄他們過去。”

“是。”

唐天容應聲，伸手一引。

楚襄夏記得唐天容。

他上次在秘境仗義出手，以【孔雀翎】助拳，幫忙除掉了被陳龍以同心蠱遙控的孟關華，有些印象，打了個招呼。

唐天容故意哀嘆一聲，笑道：“我已經看不透你的修為了，楚兄弟走的夠快，這可真是一樓客滿——后來者居上啊。”

“哈哈。”

楚襄夏沒想到這家伙還有這一面，笑道：“唐兄說笑了，唐門武功不重境界，毒藥、機關令人防不勝防，三月不見，想必大有進益，后來者哪那么容易居上。”

唐天容笑容更盛，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聽著好聽。

他帶著一行人走向客房，七拐八拐，穿過一片竹林，來到一棟清雅的小樓，匾額上寫著龍飛鳳舞兩個大字：飛星。

飛星樓前的石桌旁，坐著一位青年，二十四五歲年紀，頭戴紫金冠，穿一身明黃袍服，正在裝模做樣地看書。

在他身旁站著一位身穿大紅色宦官服飾的老太監，身形佝僂，面白無須，察覺來人，陰冷目光掃了過來，銳利如劍。

裴正感受到敵意，瞇起眼睛，腰間【飛景】發出嗡嗡顫鳴。

“不好。”

唐天容暗道不妙，晚膳前剛打聽過，這家伙應該在房間里睡覺才對，天黑了，太陽落山了，出樓看書，擺明了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是要找事啊！

唐天容很煩他，無奈這家伙出身皇室，身邊的老太監也是高手，不能怠慢。

“見過淮王殿下。”

唐天容抱拳行禮。

這人正是大周皇族，天正帝第七子，淮王柴宣。

棋劍樂府有不少客卿在朝為官，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裴正深吸一口氣，帶著楚襄夏和公孫明微微躬身，口稱殿下。

“免禮。”

柴宣隨意掃了一眼，目光直指最近江湖上風頭大盛的楚襄夏，隨手翻過一頁，玩味說道：“你就是楚襄夏？你就是從樂府秘境帶出螭吻玉盤的人？看著也不怎么樣嘛。通幽六重，呵呵，怕是連我做的偃甲都打不過。”

柴宣語氣矜傲，得意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偃甲？

唐天容一驚，唐門繼承并發揚墨家機關術，自然知道機關術之極致，那神乎其神的偃術。

唐門秘境里就有世宗嫡女玄闕公主所作偃甲，皇族自然是會偃術的，可他沒想到，這位宮中備受排擠的淮王居然也會！

看來參與破境，并非臨時起意，而是有備而來……

公孫明神色一震，學成偃術的人，再解“十問”，那不是信手拈來嗎？

楚襄夏不以為意，呵呵一笑：“淮王殿下說的是，這世間名不副實的人，多了，有名無實的人，更多！”

噗！

唐天容差點笑出聲來，楚襄夏不愧是楚襄夏，一點虧不吃。

不管是九門嫡傳，還是皇族親貴，照懟不誤！

公孫明面露苦笑。

果然啊，小師叔壓根就不是會吃虧的人，就算是口舌之爭，也要罵回去！

名不副實和有名無實差不多是一個意思，但在這里，幾乎所有人都聽出了弦外之音，指的正是柴宣徒有皇子之名，卻不受皇帝待見，淪落到自降身份，靠皇族傳承欺壓江湖、耀武揚威，跟草莽游俠一個樣兒！

柴宣臉色瞬間黑了。

“大膽！”

那老太監怒極而嘯，嗓音尖銳：“竟敢對殿下無禮！”

“孟公公誤會了。”

裴正上前一步，擋在楚襄夏身前，不咸不淡道：“大家親耳聽聞，小師弟說的是他自己名不副實，何來無禮？何來不敬？”

“你！”

老太監姓孟名祿，在大內有些身份，聞聽此言，怒不可遏，可楚襄夏也確實沒有指名道姓，還真不好說他什么，指著他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柴宣冷冷逼視著楚襄夏：“本王會在秘境里看見你嗎？”

“會。”

楚襄夏道：“在下不才，忝為棋劍樂府破境之人。”

“那就好。”

柴宣陰冷一笑：“本王會讓你知道，什么是名不副實，什么是有名無實！”

面對威脅，楚襄夏一點壓力都沒有，微笑道：“敬等指教。”

唐天容趕忙在一旁打圓場，朝柴宣告辭，引著裴正一行到二樓客房。

公孫明傳音道：“小師叔，這個淮王好像很針對你啊，你要小心！”

楚襄夏回道：“他不是針對我，他是針對所有有名的青年才俊。只有把這些人都比下去，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才能傳出名聲，讓皇室、讓皇帝刮目相看，委以重任。”

“怪不得。”

公孫明恍然道：“當今江湖最受矚目的就是九龍玉盤了，當下最有名的青年才俊就是拿出螭吻玉盤的你……也難怪他會參加，就是要力壓群英，奪得玉盤，然后名震天下！”

“沒錯。”

楚襄夏淡淡道：“只可惜他選錯了賽道，小覷了天下人。三功九術是厲害，但還沒到讓一個吃喝玩樂的皇子都能無敵的地步。

‘十問’考核確實是基礎，但在此基礎之上，另有發散，他就算會做偃甲，也未必能解出來，何況唐門結界，非同一般。”

公孫明點點頭。

棋劍樂府秘境結界是一個地下山谷，唐門的秘境結界則是一座不斷變換的迷宮！

這座迷宮的入口極其隱蔽，隱匿在山中，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機關，以地脈靈氣為能源驅動。

它的機關齒輪按奇門之術排列，可以獨立運作，變化多端，一旦開啟，就會自我移動，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其中，迷失方向。

要在這種機關里，循著正確的道路，找到藏在最深處的“十問”，解開它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樓下。

柴宣和孟祿死死盯著他們，直到他們走進房間。

“我討厭這個人！”

柴宣目光冰冷，臉色難看，這份厭惡不只是因為楚襄夏的諷刺，也是因為他在楚襄夏身上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重視。

就好像會偃術、能做偃甲也沒什么大不了一樣，自始至終神色平淡。

平淡的近乎目中無人！

“殿下稍安勿躁。”

孟祿出聲寬慰：“等進了秘境，有的是辦法讓他好看！”

柴宣是通幽巔峰，自幼修習偃術，加上身懷偃甲，完全沒理由會敗給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柴宣點點頭，攥緊了拳頭，陰惻惻道：“他現在是最有名的，我就是要踩著他的腦袋成名，給我那些兄弟看！天生我材必有用，他們看不起我，是他們眼瞎！”

孟祿目光欣慰，連連點頭。

柴宣忽然皺眉道：“他的境界有問題，升的過快了。”

孟祿沉吟道：“應該是《鯨吞術》。”

“呵呵。”

柴宣冷笑：“這就是他目中無人的原因？我會讓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鯨吞術！”

楚襄夏在飛星樓住了下來。

他懶得看柴宣那副嘴臉，就在房間里練功。

兩天之后，崆峒、昆侖兩派先到了，經過上次清洗，換了領隊長老，也換了破境人選，似乎干凈不少——以如今的事態發展，眼看就要明搶，也用不著再安插內奸。

接著，龍虎山也到了，領隊的還是那位天師府高功陸惟允，身后跟著諸葛謙和另一位真傳張啟義。

“事情辦妥了。”

諸葛謙一到就來找楚襄夏。

兩人抵達成都之后兵分兩路，楚襄夏去找裴正，諸葛謙則一直在事先約定好的地方等陸惟允他們。

雙方一匯合就把魔教出手的事說給他們聽，也好調來幫手，以防不測。

陸惟允在路上就聽說有人襲擊點蒼派真傳藍松鶴，差點得手，本以為是別派為奪寶物，暗中鏟除對手，一直在擔心諸葛謙的安危。

如今聽他說完，才知道是魔教所為，一陣心有余悸。

諸葛謙身份貴重，他的母親是當代張天師的親妹妹，又是兩家傳人，還學成了極難領悟的仙術《軒轅望氣法》，不容有失！

陸惟允看出情勢嚴峻，先是按楚襄夏指點傳訊回龍虎山，調集人手增援，然后趕到唐門向楚襄夏道謝。

雙方匯合。

又過了兩天，到了九月初十，衡山派和柴駿也到了。

至此，皇室及九門齊聚，破境的名單就此確定。

——唐門三位真傳，唐天杰，唐天英，唐靜姝。

——純陽宮兩大掌門弟子，戚長清，卜云澤。

——少林寺羅漢堂親傳，玄正，玄寂。

——棋劍樂府，楚襄夏、公孫明。

——龍虎山，諸葛謙，張啟義。

——點蒼派，藍松鶴，賈昭明。

——昆侖派，姬廣清，池無忌。

——崆峒派，莫守文，樓宗。

——衡山派，柴宣，費劍青。

有鑒于此次皇室入場，柴宣本人又很討厭，這次各派連裝出來的虛以委蛇都沒了，一到唐門就縮在房間里等待秘境打開，沒有交際。

轉眼到了九月十五。

唐家堡所在山中結界猛然亮起一道耀眼白光，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