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被管理者撕開的裂縫,在秦悅身后無聲地閉合,隔絕了她曾經擁有的一切。
四周是死一樣的寂靜,只有風穿過巨型建筑殘骸時發出的、如同鬼魂嗚咽般的呼嘯。
秦悅靜靜地站著,那雙燃燒著虛空的眼眸,掃視著這個陌生的、宏偉的死亡世界。
她的恨意沒有絲毫減弱,反而在這片無盡的死寂中,被濃縮、提純,變得更加冰冷,更加致命。
那個由光與數據構成的人形輪廓,就懸浮在不遠處一根斷裂的、直插天際的石柱頂端,俯瞰著她,仿佛在欣賞一件剛剛被自己從華美畫框中撕扯出來的、沾滿泥污的藝術品。
“歡迎來到‘歸零地’,我親愛的異常數據。”
管理者的聲音再次在秦悅的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玩味的腔調。
“這里,是所有失控游戲的終點,是所有超出閾值的變量的墳墓。”
它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整個破敗的世界。
“你看,多么壯麗的景色。每一個殘骸,都曾是一個像你一樣,自以為是的‘主角’。”
“而我,是這一切的見證者,是規則的執行者,是這個世界的……神。”
管理者的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狂熱與傲慢。
“是我,創造了這個游戲,是我,設定了所有的規則。”
“是我,賦予你們力量,看著你們像蟲子一樣掙扎、廝殺、進化。”
“這也是一種樂趣,不是嗎?看著你們從無到有,然后,再親手將你們……歸于虛無。”
它的輪廓微微波動,似乎在回憶著抹殺王亮他們時的快感。
“你本該是完美的樣本,秦悅。你的成長,你的決斷,都堪稱典范。但你太強大了,強大到讓其他的蟲子都失去了掙扎的欲望。這讓游戲變得……無聊。”
“一個不能持續產生優質數據的世界,就是一個失敗的世界。所以,我必須抹除你,抹除你那可笑的‘壁壘’,讓一切重新開始。”
“我,就是這個游戲的繼承者,也是唯一的終結者。”
秦悅緩緩抬起頭,那張被極致痛苦和仇恨扭曲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畏懼。
她空洞的眼神,穿透了管理者的光影,仿佛在看一個可悲的小丑。
“所以……”
她沙啞的聲音,第一次在這個死寂的世界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深淵中擠出。
“殺了你,就能獲得你的能力嗎?”
這個問題,讓管理者那數據構成的身體,出現了明顯的凝滯。
隨即,一陣無聲的、代表著極致嘲諷的“大笑”在秦悅的腦海中回蕩。
“哈哈哈哈……殺了我?殺了我?!”
“一個剛剛學會發怒的蟲子,居然妄想著弒神?”
“你怎么殺得掉神呢?”
秦悅也笑了。
那笑容,比這片廢墟更加荒涼,比她眼中的虛空更加恐怖。
“你不是神。”
她的聲音恢復了一絲清冷,卻帶著穿透一切的篤定。
“你只是……被你背后的人,操縱著的一條狗而已。”
“真正的神,不需要像你這樣,用如此可悲的方式來吹噓自己的存在。”
管理者的“笑聲”戛然而止。
秦悅的話,像是一根最尖銳的探針,精準地刺入了他邏輯核心的最深處。
“不過,沒關系。”
秦悅周身那墨色的毀滅意志,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沸騰、暴漲。
“不管你是神,還是狗。”
“今天,我都要殺了你。”
“閉嘴!你這該死的異常數據!”
管理者被徹底激怒了,屬于“神”的威嚴轟然降臨!
“既然你如此渴望死亡,我就以神的身份,賜予你最徹底的格式化!”
剎那間,整個“歸零地”都活了過來!
無數斷裂的巨型建筑,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操控,從大地中拔地而起,帶著崩裂天地的威勢,從四面八方向著秦悅狠狠砸落!
每一塊殘骸,都蘊含著足以輕易碾碎一座山峰的法則之力!
這是屬于“神”的攻擊,是整個世界的憤怒!
然而,秦悅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抬起了手。
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也沒有任何華麗的招式。
她只是對著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毀滅景象,輕輕一握。
“嗡——”
一股無形的意志,以她為中心,瞬間擴散至整個天地。
那足以毀天滅地的無數建筑殘骸,在距離她百米之外的空中,陡然靜止。
隨即,在管理者不可思議的“注視”下,那些蘊含著法則之力的巨物,如同被風化的沙雕,從外到內,無聲無息地,化作了最細微的塵埃,飄散在空中。
毀滅意志,湮滅一切!
“這……這是什么力量?!這不屬于任何數據模型!”
管理者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了驚駭。
秦悅沒有回答它。
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下一瞬,她已經出現在管理者的面前,那只纖細的、被墨色能量包裹的手,徑直抓向管理者光影的核心!
“放肆!”
管理者身前的空間瞬間數據化,億萬道邏輯鏈條和規則符文交織成一道絕對的防御壁壘!
這是世界的底層代碼,是不可逾越的“真理”!
然而,秦悅的手,無視了這一切。
她的毀滅意志,不講任何道理,不遵循任何規則。
“咔嚓!”
那道由世界本源構成的防御壁壘,在她的手下,如同脆弱的玻璃,應聲碎裂!
“不可能!”
管理者發出了尖銳的咆哮,身體化作一道流光,瞬間挪移到千米之外。
但秦悅如影隨形!
她的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空間的哀鳴與破碎。
她的每一次攻擊,都蘊含著對李爍、對王亮、對所有伙伴最深沉的愛,和最刻骨的恨!
“轟!”
秦悅一拳揮出,前方的空間大片大片地塌陷,形成了一個吞噬一切的黑色空洞,瘋狂地追逐著管理者的身影。
“規則剝奪!”
管理者不敢再有任何輕視,它開始動用真正的權限,試圖將秦悅從這個世界“除名”。
無形的法則之網向秦悅籠罩而去,要將她身上的所有能力,所有力量,甚至“存在”這個概念本身,都徹底剝奪!
秦悅的身體猛然一滯。
她能感覺到,有某種更高維度的力量,在試圖抹去自己。
她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李爍他們被輕易碾碎的畫面。
那種無力感,那種眼睜睜看著一切美好被毀滅的絕望!
“啊啊啊啊啊——!!!”
秦悅仰天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
憑什么?!
憑什么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制定規則?!
憑什么你們可以高高在上地決定別人的生死?!
憑什么我們的幸福,在你們眼中,只是可以隨意抹除的數據?!
“我!”
“不!”
“同!”
“意!”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世界的根基之上!
那股墨色的毀滅意志,在極致的憤怒下,發生了終極的蛻變!
它不再僅僅是破壞,而是……改寫!
“咔嚓——”
那張籠罩著秦悅的法則之網,寸寸斷裂!
“我的規則……被……被覆蓋了?!”
管理者的聲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發現,在這個女人的面前,他引以為傲的“神權”,正在失效!
秦悅那雙燃燒著虛空的眼眸,死死地鎖定了它。
“我說過。”
“要殺了你!”
她化作一道純粹的、無法形容的黑色光芒,徹底貫穿了管理者那由數據和光影構成的身軀。
沒有爆炸,沒有巨響。
管理者的身體,從被貫穿處開始,像是被病毒感染的程序,出現了無數亂碼和錯誤的數據流。
他的光影輪廓劇烈地閃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怎……怎么會……”
他低頭看著自己正在崩潰的身體,語氣中充滿了迷茫和不可思議。
“我……是神……是這個世界的管理者……我怎么可能會被……異常數據……刪除……”
秦悅冰冷地看著他,看著他一點點走向消亡。
“你……到底……是什么……”
管理者用盡最后的力量,發出了這個疑問。
秦悅沒有回答。
因為,隨著管理者身體的崩潰,一股浩瀚如星海的龐大信息流,正瘋狂地涌入她的腦海!
管理者的所有權限。
所有規則。
所有記憶。
以及……他誕生的“真相”。
無數的畫面,在秦悅的意識深處炸開。
她看到了無盡的、冰冷的虛空。
看到了一個孤獨到永恒的意志,在虛空中漂流了無法計算的歲月。
那個意志,感到了厭倦,感到了空虛。
于是,她創造了世界。
創造了生命。
創造了悲歡離合,創造了愛恨情仇。
她將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塑造成一個名為“管理者”的程序,用來維持世界的運轉。
然后,她做了一個最大膽的決定。
她親手抹去了自己所有的記憶,剝離了自己所有的神性,將自己最本源的一縷真靈,投入到她所創造的無數個世界輪回之中。
她想作為一個“人”,去真切地體驗一次。
體驗一次掙扎,體驗一次守護。
體驗一次……愛與被愛。
她想知道,被自己所創造的“幸福”,究竟是什么樣的滋味。
而管理者的最終指令,就是當她作為“凡人”的靈魂,成長到足以觸碰世界規則,甚至威脅到平衡時,便現身,用最殘酷的方式,施加最極致的痛苦,逼迫她……覺醒。
逼迫她,回憶起一切。
畫面定格。
定格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她為李爍整理著領結。
定格在王亮那爽朗的笑容,王媛媛那含淚的祝福,符春花那溫柔的掌聲。
那些,都是真的。
那些幸福,是她作為一個“人”,秦悅,所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
而此刻,這份幸福,被她自己親手設定的“程序”,給無情地毀滅了。
管理者,確實是神的一條狗。
他忠實地執行了最終的指令。
只是他到死都不會明白,他所侍奉的、那高高在上的創世神,就是他試圖抹除的,那個他口中的……
“異常數據”。
管理者的身影,終于在不可思議中,徹底化作了漫天的光點,消散殆盡。
這片名為“歸零地”的宏偉廢墟,恢復了永恒的死寂。
秦悅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那雙眼眸中燃燒的虛空和恨意,已經盡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跨越了億萬年時光的、無盡的滄桑與……疲憊。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指。
這里,還殘留著李爍為她戴上戒指時的觸感。
“我發誓,用我全部的智慧和生命,守護你,直到永恒。”
他的誓言,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秦悅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比哭更悲戚的笑。
“原來……這,就是我想要的嗎?”
她低聲自語。
為了體驗一次短暫的幸福,卻用永恒的痛苦作為代價。
這……值得嗎?
她緩緩地抬起頭,望向這片由她親手創造,又被她親手遺忘的破敗世界。
現在,她又是孤身一人了。
不。
她擁有了整個世界。
卻失去了她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