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亭被從東宮里趕出來那日,他還記得,是個暮色朦朧的陰雨天色。
他腳上戴著鐐銬,走起路來響個不停,隱在厚重的衣擺底下,隨著行走間若隱若現(xiàn)。
帶路的人帶他來到一扇偏僻的宮殿門口,隨手揮了揮墻瓦上的蜘蛛網(wǎng),對他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從此以后,您就住這兒了。”
他眉眼冷淡,仿若對身上的榮光不再,毫不在意一般,緩慢地抬腳邁進去。
宮門在他身后緩慢地合上,昭示他如眼前光景一般凄冷的下場。
皇后容氏,狀若瘋癲,沖撞天子,隨后一把火燒了整座鳳儀殿。
這鳳儀殿,是天子在她入宮后親自命人修筑,華貴無雙,彰顯著無上寵愛。
被一把火付之一炬,天子震怒,容氏燒死后,連她所出的太子也不放過,被送進了偏宮冷居。
傅知亭那一年十五歲,神色自若。宮人們面面相覷,面對公公詢問要不要隨太子去冷宮的問詢,皆不語后退。
于是他進了冷宮時,身邊一個伺候的宮人也無。
不過好在,內(nèi)監(jiān)總不至于讓他自生自滅,沒過幾日便丟進來一個人。
那時,他正躺在庭院里的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
聽見有腳步聲靠近,也未曾抬頭,直到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眸。
他面前站著一名穿著淡青色宮裙的小宮人,彎下腰來仔細地打量著自己。
傅知亭做東宮時,從未有人敢如此看著自己。
不過他也并不覺得生氣,瞥了一眼那小宮人圓圓的腦袋和眼眸,輕笑一聲。
“在看什么?”
小宮女頗為好奇地看著他,彎起唇瓣,聲音卻清脆。
“在看殿下,殿下好看。”
少年郎于是就覺得,她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的小宮女名喚“云酥”,自從她來了,少年手畔總擱著一壺水溫恰好合適入口的茶水,書籍都整理得齊整,走到哪里去,身后也跟著一條小尾巴。
長日無趣,傅知亭偶然來了興致,會在書案上鋪開一張紙,教她的名字怎么寫。
云酥眨巴著眼眸,她家中貧寒,沒有教她念書的條件。
他一字一頓地教她念字,云酥望著那兩個字,眸中微微蕩開漣漪。
“云酥。”她跟著念,隨后又好奇道,“殿下的名字怎么寫?”
傅知亭的指尖微微一頓,卻也順從地提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跡工整精巧,兩個名字挨在一起,不知為何便有了些許微妙的般配。
傅知亭十六歲生辰那日,恰好是一個雷雨天。
他在內(nèi)室睡到了傍晚時分,也未曾聽見屋外的腳步聲響起。
許是溜去哪里玩了罷……少年這樣想著,翻了個身,復(fù)又沉沉睡去。
至晚間,屋里點上燈燭,他才緩緩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抬起眼眸,望見一抹纖細的身影慢慢靠近,伸出指尖,撩起紗簾,露出對方那張巧笑嫣然的小圓臉來。
“殿下,”她似乎有些緊張,卻還是把手中捧著的東西,往他懷里一塞,小聲說,“生辰快樂。”
傅知亭微微一怔,若不是經(jīng)她提醒,他差點忘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少年的眼眸低垂著,輕輕落在少女被泥水沾濕的裙擺上,微微一顫,道:“你去哪了?”
云酥下意識地把裙擺收起來,“沒去哪。”
他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物件,是一只小匣子,揭開,里頭是一串佛珠。
質(zhì)地溫潤細膩,雖然說不上很好,卻也顯然是珍品,應(yīng)該是從宮外買來的。
“這都是用你的銀子……”他低聲開口,卻被對方打斷,解釋道:“我攢了一些銀錢的,這個也不貴。”
少年垂下眼睫,指尖輕輕觸摸著那串佛珠,分明是微涼的,不知為何,卻使他心底滋生出些許暖意來。
“以后不必為我如此。”他輕聲道。
云酥眨巴了下眼眸,語氣低柔。
“可殿下……很喜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