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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夢醒時分

一個人什么時候開始有意識的?

他并不知道。

但在無邊黑暗中,他聽到有人在身旁哭喊:

“大衛,大衛……”

隨即,這聲音又變成一個爽朗且溫暖的女聲。

“我希望你好好努力,成為精英,爬上荒坂塔的頂端。”

又有一個渾厚滄桑,卻不失灑脫的男聲響起。

“你不是比誰都跑得快嗎,現在,跑起來吧。”

你們,你們是誰。

在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中,他不由自主地開始了回憶。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頭痛。

——劇烈的頭痛。

零星的記憶好似一塊塊撿鋒利的碎鏡,非但拾不起來,反而會給自己留下深可見骨的傷痕,血流不止。

這一刻,他亟欲大喊大叫。

心底更騰起一股灼熱的破壞欲。

這破壞欲如野火般燎遍“全身”。

他甚至恨不得自己扯斷四肢,扯出五臟六腑、一節節掰斷骨頭,將頭顱也給砍成兩塊,再從這血肉模糊的殘骸中,翻找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劇烈的痛苦中,有一道如夢幻般輕柔的女聲響起,帶著些感慨,在這感慨中,又有著深沉的悲憫。

“你一點也沒變,為別人的夢想而活著。”

奇怪的是,聽到這聲音,他就有一種感覺。

那痛苦也不再是痛苦,他不覺得痛,更不覺得苦,他只是累。

我好累。

就像背著兩座山一樣累。

既然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那個女聲仿佛是在這么說著。

所以他不再去想,而是閉眼,沉沉睡去。

——

現實世界中。

今天是葉橫舟來到豬籠城寨的第三天,梁力為對大衛的治療陷入停滯,看著昏睡的大衛,梁力為眉頭緊鎖,嘆息道:

“他的生命體征已經恢復平穩了,就是……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如果不樂觀的話,唉……”

瑞貝卡沒有聽這些話,她只是趴在床邊,握著大衛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這從這機械身軀深處傳出來的,虛幻般的溫暖和心跳聲。

她只是這樣,怔怔地看著這張堅毅的、憔悴的、痛苦的面容。

瑞貝卡還記得,當初大衛這個學生仔剛被拐進隊伍時,有多稚嫩、多天真,他甚至連槍都不會用。

可就是這么個菜鳥,不僅搶了曼因老大預定的斯安威斯坦,還膽大包天地將這要命的玩意兒裝到了自己身上。

瑞貝卡那時只將這學生仔視為不怕死、不要命的混球,可大衛的成長速度,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期,更在大哥死后,將整個小隊都扛了起來,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在大衛的庇佑下,小隊的所有成員不只是能在夜之城活下去,他們甚至是可以活得很好,活得精彩、更活得熱烈。

瑞貝卡相信,有朝一日,大衛一定能實現自己的夢想,站到荒坂塔的最頂端,成為夜之城新的傳奇。

但事實是,人生就絕非是任何人能一眼望到頭的簡單東西。

在異國他鄉的桑城,瑞貝卡深刻地認識到這個道理。

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祈禱。

虔誠地祈禱。

但——葉橫舟不一樣。

像他這種人,哪怕明知必輸、必敗、必死,也要拼一拼、搏一搏,絕不會浪費時間祈禱,更不會將希望寄托在其他任何人身上。

但這并不代表,葉橫舟會看不起這些選擇祈禱的人。

因為他知道,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無能為力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除了祈禱之外,他們又還能做些什么?

選擇祈禱,至少說明瑞貝卡心中還有希望。

希望,在這年代,實在是一種很珍貴的東西。

懷有希望的人,甚至比希望還要珍貴。

哎。

葉橫舟已決定要救活大衛。

不為別的,只為他這一刻的情懷作交代。

情懷,是人最可貴的情感之一。

情懷不老,人就不老。

葉橫舟本就不老。

他善感卻不多愁。

他也絕不愿辜負自己的情懷。

更何況,就像葉橫舟對包租公說過的,他本就是個喜歡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人,大衛既然是他救出來的,他當然要保到底。

心念電轉間,葉橫舟轉過頭,對梁力為問道:

“梁兄,還有什么辦法好使嗎?”

梁力為搖搖頭,無奈道:

“咱們這里的醫療條件,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剩下的,全看他自己。”

“只是咱們這里嗎?”

梁力為看著葉橫舟的神情,就知道這小子動了去金融區搶點醫療設備的心思,他連忙開口制止道:

“不只是咱們這兒,就算是放到大公司的療養倉里,恐怕也不會有多大作用。”

說到這里,梁力為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露出黯然神色。

“畢竟現在的技術,還未能在人腦探索上有所突破。”

葉橫舟點點頭,又看向愣神的瑞貝卡,誠懇問道:

“小姑娘,我現在有個法子,或許可救一救大衛。但這法子,我也不曾對其他人用過,成與不成,都在兩可之間。

你是想等,還是讓我冒險一試?”

瑞貝卡怔怔抬起頭,茫然的異色瞳中,驟然爆發出強烈的希望光芒。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重重點頭。

葉橫舟也頷首,他將手按在大衛的額頭上,閉目,心神異力極限運作,將自己的腦波與大衛進行同調、共鳴。

這種應用,也是從赤心手中學來的。

對能以超音速進行戰斗的強者來說,在戰斗中,言語交流的效率實在是太低了,以意識傳輸信息,才是更快的交流手段。

無論是跟隊友交流如何配合,還是說爛白話搞敵人心態,這玩意都無比好用。

說到這里時,赤心笑得爽朗且陽光。

無用的思緒一閃即逝,葉橫舟已進入大衛的夢中。

他睜開眼,只見一片荒原。

一望無際的荒原。

黃沙彌漫,熱浪滾滾,這荒蕪、枯寂的天地里,只有一堆燃盡的漆黑干柴。

大衛坐在柴火旁,雙手抱膝,將稚嫩的面容埋進膝蓋里,不再去理會那來自外界的一聲聲呼喊。

看見葉橫舟出現,他抬起頭,露出一雙茫然無措的眼眸。

葉橫舟咧開嘴,露出興奮的笑容。

話療哥們不擅長,電療還不行嗎?

大衛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橫空電光擊中,過了不到數秒,渾身散發出一股焦糊味兒,軟倒在地。

正主是癱了,可這個夢境卻絲毫沒有結束的征兆。

就算以葉橫舟淺薄的夢境知識也知道,做夢的人都會將自己帶入夢中,一切以此為基點,向外拓展。

如果不存在這個基礎的話,那么夢境就蕩然無存。沒有主體的話,這個夢境的世界也毫無意義。

那眼前這位朋友的主體,究竟是在哪兒呢?

葉橫舟摸著下巴,有些費解,沉思片刻,無果。

他終于放棄思考,轉頭眺望蒼穹,露出躍躍欲試的笑容。

這里找不到,那就再往里面深入吧。

葉橫舟揮手,心神異力化作無形大手,撕開這片虛假的帷幕,往大衛的意識更深處前進。

——

夜之城。

一個上身穿荒坂學院制式西裝校服,下身套著條束腳運動褲的少年人,正在雜亂的街頭小巷里狂奔,沿途的幫派成員向他投來無數不解的視線。

——能讀得起荒坂學院的有錢人,怎么在這種下水道老鼠的聚集地廝混。

少年人名為大衛·馬丁內斯,雖然就讀于學費昂貴的荒坂學院,卻是個出身街頭的混小子,全靠母親葛洛莉亞販賣義體賺取學費。

如果沒有意外,他會在母親死于幫派火并后,選擇安裝母親遺留下來的斯安威斯坦,加入曼因的雇傭兵小隊,從此過上刀頭舔血、刀光劍影,為別人夢想奮斗一輩子、最后死于荒坂塔頂的傳奇人生。

但就在此時,意外出現。

一只未經任何改造的手,從黑暗中伸出,將大衛整個人提起來。

大衛轉過頭,看見了捉住自己那人。

他有兩道仿佛由大毫重筆點開的凌厲刀眉,他的眼眸比濃眉更黑,就像兩顆發亮的黑瑪瑙,蘊滿奇異的神采,閃爍著洞穿人心的力量。

這是一個沒有經過任何改造的原生人。

葉橫舟看著大衛,如刀的眉梢挑了挑,大衛只覺眼睛像是被人刺了一刺,不自覺地閉上眼,他聽到那人感慨道:

“好小子,真夠能藏的,還好我技高一籌,終于給你抓到手了。”

大衛雖然是個學生,但并非沒有接觸過這座城市的黑暗面,或者說,這座城市的殘酷,本就在明面上,任何人都能看到、聽到、感受得到。

所以,在聽到這話的同時,他的心立刻沉入谷底,并擔心起自己的母親。

——老媽的事兒發了。

葉橫舟卻全然不管大衛的想法,他只覺得心滿意足,眼眸中更有種不為人知的疲憊和勞累。

——這情況對他來說,是極為少見的。

出現這種情況,就是因為他為了尋找大衛的意識主體,花了太多功夫。

雖然意識空間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不相同,可耗費的心力卻是實打實的,就算以葉橫舟的煉神底蘊,一時間也有些吃不消,他更明白,以后這種方式,還是少用為妙。

而現在,終于是要結束了。

不過反正都消耗這么多了,干脆讓這小子爽上一把,倒也無妨,反正是做夢嘛。

這種深度靈魂交流帶來的感觸,遠不是看一場電影、玩一局游戲所能比擬的。

葉橫舟在尋找大衛意識主體的過程中,是真真切切地和大衛易地而處、且感同身受。

自然,葉橫舟對這個身世凄慘、卻還能堅持底線的少年人,也有頗多同情,自然不吝送他一場美夢。

懷著這樣的想法,葉橫舟微笑,用出了自己招牌的說辭。

“年輕人,不得了不得了,你有一道靈光從天靈蓋里噴出來知道嗎。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這里有本純陽掌,警惡懲奸,維護世界和平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好嗎?”

說完,葉橫舟也不待大衛回答,抬手一掌蓋在大衛頭上,就此拂袖而去,離開大衛的意識深處,等待夢境自然發展。

現實世界中。

半小時后,葉橫舟緩緩睜眼。

他看著焦急的瑞貝卡,期待的梁力為,充滿了一種不為人知的成就感。

即使是對葉橫舟來說,這是個從未嘗試、相當艱巨的挑戰,所以,當他完成這樣的挑戰后,成就感便油然而生。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強烈的人前顯圣欲望。

年輕人微微一笑,充滿淵渟岳峙的宗師風范,高深莫測地倒數:

“3、2、1。”

在倒數聲中,大衛果然應聲而醒。

葉橫舟笑容更為明顯。

富貴不裝逼,如錦衣夜行啊。

赤心前輩誠不欺我也。

大衛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在夢里,有個神秘人出現,硬塞給自己一本叫什么,“純潔太陽”的魔法書,讓自己去維護世界和平。

自從練了這本“純潔太陽”后,大衛的人生就像是坐上了沖天而起的火箭,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也不知道,自己腦子里為什么有這么多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就忍不了這些司空見慣的生活了。

大衛只知道,他要去改變了。

不是改變自己,而是去他媽的改變這個世道。

所以說,什么叫“他媽的”?

大衛不知道,他也沒有細細思考。

因為他要去做事。

腦子里那個聲音告訴他,思考不能改變任何東西。

他要做的是戰斗、反抗、斗爭!

他在沃森區屠戮旋渦幫,將這群走私非法藥物的畜生東西殺得干干凈凈,連蛋黃都搖散了。

雖然大衛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想到這個,他更不明白什么腦子里蹦出來的“斬草除根、念頭通達”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這太爽,太cooool了。

他在荒原上與流浪者們把酒言歡,組建“鐵血大旗門”,他在歌舞伎區……咳咳。

他和暴恐機動隊、公司特工正面沖突,以血肉之軀將這群助紂為虐的家伙們斬殺殆盡,徹底打響了“鐵血大旗門”的名號。

他在海伍德區開設武館,有教無類,傳授“純潔太陽”,和慕名而來的學徒們終日朗讀來自遙遠東方的先賢著作。

這群人的名字很奇怪,叫做什么“金色平常”、“黃色變化”、“古老巨龍”的。大衛雖不解其意,但還是帶領學徒們學習書里面的精神,逐漸培養起了一批隸屬于鐵血大旗門的骨干。

大衛和他的追隨者們在夜之城各處戰斗,他們在海伍德戰斗,在沃森區戰斗,在威斯特布魯克戰斗,在圣多明哥戰斗,在太平洲戰斗。

戰火在這片陽光也照不進的土地上蔓延,直蔓延至市政中心,燒上荒坂塔,將一切都拖入毀滅的深淵。

最終,唯有一面大旗飄揚,獵獵作響。

大衛從未經歷過如此離奇,又如此真實的夢境。

以至于他睜開的第一件事,竟是吐出一句字正腔圓的中文。

“草他媽的,好爽。”

這聲國粹讓正欲上前,與大衛相擁的瑞貝卡愣在原地。

可大衛卻沒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隊友,他眼中只有負手而立的葉橫舟。

改造人的電子義眼中簡直要迸射出光芒來,一聲大吼,飛撲落地,抱住葉橫舟的大腿,涕泗橫流、聲淚俱下。

“老師!請指導我!我還想學武功!”

“啥?”

逐漸展露笑容的年輕人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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