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江淮，民風剽悍。

壽春、合肥數百里間，坦蕩沃野，有小城，名成德。

成德劉氏，漢光武子阜陵王延后也。

宅后，屋舍內，案幾翻倒，蒲團散亂，地面瓦碎盞落，一片狼藉。耳房內一名少年正蹲著探查倒地侍者鼻息，身側臥榻邊，靠著一面容相仿的俊朗少年。

“兄長，此賊已死。”少年起身順手扶起倒地的木凳，坐到俊朗少年對面。

揉著胸口疼痛處，劉渙撐著身體坐直。剛才捅進最后一刀時，這惡奴臨死反撲狠踹他一腳，差點沒把他給送回去。

“話說按照本朝風氣，殺了人，郡縣會懸榜緝拿嗎？”伸手撈起身旁的帷幔，劉渙一邊擦著手上血跡，一邊問起他關心的通緝令的事。

劉家是沒落的漢室宗親，大概再過幾十年就和劉備一個水平那種。

如今是中平六年，群雄還沒有崛起，劉渙要趁此機會迅速揚名。

在這個信息傳播全靠腿的時代，想要聚攏人才，就必須建立自己的名聲。而名聲也有好壞之分，出身高門大族的托個關系，找個名士大儒來品評一番。名氣便算是打了出去。

如果家里沒人的，像劉渙這種沒落的貴族，想要揚名，也可以，尋個合理的由頭殺個人！

是的，就是殺人。秦漢尚武，漢末豪俠風氣更是盛行。越是亂世，越是敢打敢殺的人，越能受人推崇。大不了，按劉渙的想法，就算是被州郡榜文懸賞通緝，那也是出名了不是？

不過顯然，劉渙人殺錯了。

“此人乃劉家侍者，需另當別論的。”劉曄發現兄長自從落井醒來后，行事豪氣但好像許多事情都忘記了，“此事還得看阿翁，不過他素來寵信這賊侍，怕是會有懲罰。”

“殺人都不通緝，唉，世道亂了。”搖頭爬起來，劉渙找水喝，激烈的搏殺后他口干舌燥，“不通緝不鬧大我又該怎么揚名呢...”

“兄長殺此賊只為揚名嗎？”劉曄沒回答，只凝眸看著他。

喝水的動作稍微頓住，劉渙看眼自己便宜弟弟投來的凝重目光，當場果斷搖了搖頭，“自然不是。”走到惡奴身邊，用腳踢了踢，“這廝誣陷我，落井后人不過通達許多，他便四處說我被什么妖邪附體。”

幸虧劉渙還有點前身的深處記憶，“況且阿母當年也叮囑過，要除掉此賊。不殺他，遲早也是禍害。”

聞言，劉曄也松了口氣，“若非此賊當年誣陷，阿母也不會憂郁病故。所以，殺他也是勢在必行。”

點點頭，劉渙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想到辛苦殺個人居然什么收獲都沒有，他就有點心酸。當場神情不免憂傷起來，他該怎么辦呢？

而一直看著他的劉曄，見兄長忽然悲傷，也是驚疑，“兄長何故悲傷？”

伸手掩面，劉渙哽咽嘆息，“阿曄，聽聞新帝在洛陽遭權臣廢黜，朝政被一群西涼莽夫掌控，而我輩宗親卻不能有絲毫臂助，念及先祖，實在有愧吶。”

“兄長，何至于此。”連忙來到劉渙身邊，劉曄當下也是感慨萬千，“成德劉氏實在沒落，不能有人揚名州郡，便是有心怕也只是無力。”

“是啊！”劉渙再次哽咽，“所以方才我才想借殺人出名，可眼下顯然是無望了。”

“也并非無望。”劉曄頓了頓遲疑道，“殺那侍者，乃是奉母命。本朝風氣，尚孝道，事母忠孝，是為賢名。”

“可這賢名又該如何傳揚出去呢？”劉渙一邊嘆息，一邊豎著耳朵。

“若想揚名，還需使旁人知曉此事才行。那就出城一趟，祭拜亡母后再回來。”

“如此可行？”忽然抬頭，盯著劉曄直到他錯愕點點頭，接著劉渙又忽然想起什么。

重新起身來到侍者旁邊，拔出匕首，直接將其腦袋割下來，然后扯下帷幔將其包裹起來。顛顛包裹，劉渙再道，“既然祭拜，不如帶上他吧！”

眼眸微縮，劉曄有些意外，但這位膽識少年到底也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

于是，兩人從容走出劉氏宅邸。等其他侍從發現舍內侍者身死，慌張向劉普稟報，而后引得屋宅雞飛狗跳，兄弟二人早已經走遠。

好在出城的路上，首級被包裹的還算嚴實，沒有因為出現滴血，引發意外的騷亂。

抵達城外墓地后，劉渙將侍者頭顱奉上，燒些黃紙，兄弟兩人又恭敬叩了叩頭。劉曄輕聲說些叨擾話，劉渙自顧清理著墳塋。約莫半個時辰左右，劉宅的數名侍從烏泱泱尋了過來，看這動靜，兩人對視一眼便跟著回去。

回到宅邸，劉普已經在廳堂等候。

甫一見面，劉曄便拜地謝罪，“阿母臨終前曾叮囑我兄弟，那侍者慣誣陷，會禍亂劉氏。待吾等年長后，除之以絕禍患。今奉亡母顧命之言，敢受不請擅行之罰。”

正準備怒斥的劉普，聽到劉曄的話后，也當場語塞。畢竟孝順父母乃是漢朝的大義，于是當場便覺得劉曄異于常人。

接著目光又掃向劉渙，“聽聞你落井后，行事愈發乖張。年十五便殺人，你如何說？”

“當年惡奴作亂，只恨我年幼未壯，不得不隱忍。如今既壯，自當有變。”躬身拱手，劉渙回答的很冷靜。

感受到他的沉穩，劉普稍加端詳，“小小年紀，你想如何有變？”

聽到劉普冷聲，劉曄表情顯露擔憂。不過劉渙到底是心里已經有了決斷，只見他挺起胸膛，昂然回道，“當今天下武夫當政，皇室衰頹，我身為漢室宗親，自該挺身而出，匡扶漢室！”

當場愣住，劉普之前當然沒有接觸過劉備，而且也是首次聽到有人提出‘匡扶漢室’這個詞，此刻他忽然覺得劉渙竟然頗有志向。

“我劉氏乃成德大族，行事怎可肆意！”無法反駁，劉普卻是冷哼，“殺人斬首而去，必會招徠麻煩。”

劉普話音剛落，劉宅門口便沖進來一隊縣卒。

為首一人手拄腰刀，環顧一圈后，忽然斷喝，“奉縣尉令，即刻緝拿劉宅殺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