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司昏迷了很久,與上次醉酒一樣。
不同的是,他傷成這樣,米飯以為他死了。她哭著將他拖到山上。大雨瓢潑,她在跋涉途中數次滑倒,又頑強地爬起來。
“牧司,不怕,我一定給你找一個好的地方睡覺。”米飯哭著爬到他身邊,捧著他的臉大聲喊著。
雨水和泥濘從身上、臉上滾落。
米飯說著說著就開始搖晃牧司,哭叫道:“你起來啊,給我起來!”
爬到山頂,米飯用鐵鍬拼命地挖坑,挖出一個大坑。她把牧司推進去,正要封土,忽然想到什么,自己也爬了進去。
瓢潑大雨將她淋得迷迷糊糊,一直到雨停了,她也沒有下定將牧司埋起來的決心。
在她冷得發抖的時候,懷中的人動了動。
牧司睜開眼,抿了抿蒼白的嘴唇。
“米飯?”牧司頭被風吹得暈乎乎的,“你怎么了?”
米飯驚喜萬分,眼淚與雨水混合著滾落,她不停地打他的肩膀:“你……你……你……我以為你死了……誰讓你救我?”
“我沒死。”牧司有氣無力地安慰道,“可下著雨,這里很冷?!?
他們一路走,米飯一路說,牧司越聽越哭笑不得,但又覺得米飯擔心他,很可愛。
他們找了個山洞避雨,牧司找來濕漉漉的木頭,好不容易才生起火。米飯煞白的臉在火光中有了些許暖色。
“米飯,”牧司忍不住道,“你真好看?!?
米飯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很開心,但又害怕被他瞧出來。她撇撇嘴,手靠近火堆:“胡說什么,我只是個鄉野丫頭。”
“我見過的人不多,你是我認識的女人中最好看的?!?
“那以后你若認識了更多的女人,其中有比我更好看的呢?”
“我不考慮那些沒有發生的事情。”
“我只是說假如,假如哪天我死了,或者我們因為意見不合分開,或許那時候你就不覺得我好看了,也就忘了今天說的話了?!?
“你若死了,我陪你,那樣我就沒有以后了。”
米飯一怔,仿若有人在她平靜的心湖投下一顆石子。
于他,千百年來,他只投了那一顆石子。
她佯裝生氣:“貧嘴。”
兩人的身體漸漸暖和起來,衣服也快干了。米飯道:“那術士已經死了,不知道衙門會不會請個更厲害的。但如果一直待在這里,沒兩天我就受不了了?!?
“我還行,如果不靠近衙門和道觀,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發現我?!?
“可你的傷……要不你在這里等我,我去城里買點東西?!?
“沒關系,萬一又和你走散了,我不放心。”
米飯想了想,點點頭,應道:“好?!?
牧司后來想想,其實米飯對他的態度早已經改變了。
他們很熟悉,又開始變得陌生。他們會因彼此的一個反應而產生強烈的情緒變化,會患得患失。
他們順利返程,才知道道觀正在給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術士們做法事。不出意外,他們一定會卷土重來。
米飯洗了個澡,買了一些衣衫和糧食。他們一起在天香樓眺望夜空。萬家燈火之上的深藍色夜幕上懸掛著閃亮的星辰,孔明燈在天際飄浮。米飯恍惚間以為是個節日,但又想不起來到底是什么日子了。
“牧司,我們離開這兒吧。”
“真的?”牧司開心道,“怎么突然改變主意了?”
“看到你為我跟那玉玄拼命,我……我不想再經歷那樣的恐慌了。我們有那么多銀子,一輩子吃穿不愁,去哪里不都一樣?”
“現在走嗎?”
米飯沉思了一會兒,道:“牧司,在走之前,我有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做完了我們就走。”
這話聽起來就像謊言一樣。
牧司沒有說話,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米飯的托詞。
“你不是問我,我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瞞著你嗎?我的確是安家的女兒,不過,我是私生女?!?
“我的父親與現在的安夫人,也就是安今敏的娘指腹為婚,但那時候父親做生意意氣風發,自命不凡,到處留情。娘因他的小恩小惠和遠見卓識動了心,和他發生了關系。”
“也沒什么,娘就是蠢,不知道她是父親南下行商偶遇的一朵桃花而已,傻傻地信了父親回到無憂城就迎娶她的謊話。父親回去后,家鄉遭了水災,娘帶著我跋山涉水,快到無憂城時,卻因為染病辭世了。”
“娘的身體本就不好,出發之前就對自己的結局有所預感。她交給我一塊玉佩,讓我去無憂城投奔父親。我到了無憂城還不曾與父親說上話,就被安夫人以亂攀親戚為由打了出來?!?
“之后我無數次想找父親說明情由,都沒如愿。后來,我想明白了,父親并非不知情,他在遇到娘以前就娶了安夫人,離家時安夫人懷了安今敏。他不會認我了,因為我的存在就是他的污點。若我是男兒也就罷了,我是個女子,他更不待見我。”
“你不曾說謊?!?
“可我瞞了你很久?!?
牧司轉頭看她,笑瞇瞇地道:“沒有。那些質疑你說大話的人都是錯的,他們不了解你。”
米飯對上他的目光,只是一瞬,又移開視線。
他忽然認真的注視,讓她心跳加速了。
“所以你想做的這最后一件事,究竟是什么?”
“我想報復安家人?!?
牧司聞言,眼睛微微睜大。
“你會幫我嗎?”米飯問道。
牧司點頭:“會。”
米飯開心極了,高價租了個瓦舍,料想那農家主人貪財不會告訴外人,又料想主人家畏懼妖怪不敢報官,所以夜宿頗為放松。米飯下廚做了三菜一湯,又將主人家釀的醇酒和豇豆角取來下飯,一直喂牧司吃。
她之所以熱情主動,是因為兩人的關系更進了一步吧!牧司眼含笑意,覺得世事美好。
直到他大睡三天,才發現一切都錯了。
他在百里之外的官道上蘇醒,趕車的農夫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稀里糊涂將他帶出了無憂城。米飯給他留了一封信,大意是她已經有報仇的計劃,又不忍讓傷重的他冒險,所以出此下策,又說讓他放心,只要在無憂城附近的平舒城等她就好了。
牧司恍然大悟,米飯那么熱情主動是為了下藥,而不是因為對他徹底敞開了心扉。
牧司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無憂城。
米飯是一只狐貍,狡黠得很。
她的謊言總是比真相來得更快。
“可是……我已經整整睡了三天,來不及了。”一想到這個,牧司就無比自責。
牧司還不曾到達安家,就被一個名叫邱冠的游方高人纏上了。
此人不知來自何方,生了一張俊美無比的臉,總穿著衣袂翩翩的長袍,讓人一眼難忘。
他法術高強,牧司藏了三天后仍舊無處遁形,被他用法器封印了。
牧司再一次看見陽光,已是幾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