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林府的丫鬟看到撐傘的老人,微笑著迎了過來。
老人姓安,前半生浪蕩,后半生敗光了家產,開始以制傘賣傘為生,了解他的人都敬稱他一聲安老。
原本安老靠手藝只能勉強糊口,但十年前走運了,他搭救了一個遭遇劫匪的富商,富商認為他是自己命里的貴人,開始到處贊揚他的畫技和手藝,一時間文人墨客和附庸風雅的富豪蜂擁而至。如今他的傘價值千金,一般人還買不到。
無憂城林府的小姐林木婉便是一個十分仰慕他的千金小姐。由于病體拖累,她不能登門,只好托人再三懇求他來無憂城。
他看了一眼花廳的擺設和園子的布景,輕輕笑了。他想,自己這次可能會待得久一些了。
與林木婉匆匆見了一面,入夜在客房歇息,安老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拍了拍耳朵,竟然拍出一團煙霧。
安老駭然,后退數步,驚悚地道:“什么東西?!”
煙霧慢慢凝聚成一只類人的妖物。
他生著一張男人臉,披散著雪白的頭發,皮膚呈古銅色,臉上還長著一些銀色的紋路。他沒有腳,身下是一團白色的霧氣,身披白色大袖衫,安然的模樣像極了畫本里的仙人。
他睜開一雙翠綠色的細眼,溫柔地道:“別怕,我不害你。”
安老已到耄耋之年,也是見多識廣之人,只是驚駭了一息時間,便漸漸恢復了常態。
妖物而已。
那妖物自稱牧司,是一只花鼠精。許多年前,有人在他身邊悟道,人成了仙,他成了精。
“你為何跟著我?”安老不解地問。
牧司目光幽幽地看著他,道:“不知道,但感覺跟著你,能幫我找到一位故人。”
說來也巧,他原本只是因為在倉庫憋悶,趁著錢來福撕開封條的工夫溜走,沒想到瞥見了在外面等茶的安老。
“或許這就是緣分。”
“故人?什么故人?”安老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到底叫什么,她只說她叫米飯。”
牧司成精化成人睜開眼的那一霎,見到的就是米飯。她的長發亂糟糟的,穿著破破爛爛的百家衣。不過,她生得高挑,長相可愛極了。
牧司難以忘記她那雙無辜的漾著水霧的大眼睛。
“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小樹林里,米飯紅著臉轉身。
牧司不知道什么是衣服,思考了半天才知道將葉子幻化成衣衫套在身上。
“哇!”米飯看到了這神奇的一幕,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是仙,還是妖精?”
“不是仙。”牧司沒說自己是妖精,怕嚇到她。
偏偏,米飯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她繞著他轉了一圈,便把他當成了朋友。
米飯告訴他,她來小樹林,只是為了打兩只野兔,在林子里吃完了再溜到附近的尼姑庵借宿。
她是一個叫花子。她并不是一文錢都沒有,她也偷過不少棗子、梨子、紅薯之類的東西去集市上賣,偶爾還會去小戶人家偷錢偷糧食。可能是習慣了偷雞摸狗的人生,她雖存了一筆小錢,但寧可繼續當叫花子,也不打算找份正經營生。
牧司初到塵世,未立起禮義廉恥之心,他見到的第一個人是米飯,所以他只跟著米飯。
那是米飯做叫花子的第三個年頭。在無憂城的叫花子團隊里,她也算排得上號的人物。她一面帶牧司入伙,一面介紹道:“在這個行當里,面子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你能搶到飯就是你的本事。像我這般年紀在外流浪的不少,大多是被家里丟棄或是從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溜出來的,也有逃荒過來的,三教九流,亂得很。我是一個女孩子,所以更要注意。”
牧司還未理解她的意思,便發現她和一個男人站在巷角陰暗處,舉止親密。那男人生得極丑,身上傷疤多,膚色黑,但肌肉虬結,有力量。
后來米飯告訴牧司,那人是東街的地頭蛇,她靠他保護。她在無憂城安然過了三年零十二天,是因為有他罩著。
米飯不喜歡他,也談不上厭惡他。
“所有人都這樣,我不知道應該譴責誰。”米飯正在尋找新的靠山,但不能讓對方知道她“腳踏兩條船”。
總而言之,在無憂城最黑暗最混亂的角落里,誰能給米飯一口飯吃,誰能保護她不受欺負,她就“喜歡”誰。
“你肯定不能理解啦,你是一只妖精,跟你說也是白說。”
牧司懵懂地點點頭。
米飯想拉牧司入伙的那天很不湊巧。
那天,她準備去找新的靠山。新的靠山似乎是一名酷吏,也算賤籍,但好歹有個官家營生。在不見陽光的角落里,酷吏風光得一時無兩。她正和酷吏膩在一起,便見地頭蛇提著刀,與一眾弟兄殺將過來。
“欺人太甚,你竟敢背叛我!”地頭蛇暴怒。
米飯嚇得魂飛魄散,酷吏也握緊長刀,不明情由地與地頭蛇戰作一團。
趁此機會,米飯飛快地溜了。她跑得比野兔還快,一直跑到四下無人的地方,拍著胸口,有些后怕:“這下完了,我一下子得罪了兩個惹不起的人,他們的弟兄若是見到我,肯定要把我的皮剝了。”
牧司好奇地問:“他們為什么要剝你的皮?”
“他們……哎呀,你只要知道他們現在很恨我就是了!我在無憂城沒有辦法待下去了!”說完,她又慌亂地自言自語,一會兒說要想辦法出城,一會兒說不能出城,不然壯志未酬。
“若是能找到一個更強大的靠山,什么大哥什么官爺都不是問題。可我現在還能找誰?”她有些惆悵。
“你要找誰?”牧司歪著頭問。
“當然是下一個冤大頭。”她很快有了方向,只是執行起來有點難度。
“我可以嗎?”牧司好奇地問。
米飯一個激靈,瞥了他一眼。
妖,她忘記了牧司是一只妖精。妖精可以上天遁地,化腐朽為神奇。
“你愿意幫我?”米飯感覺十分訝異。
牧司點點頭,很認真地反問:“我不應該幫你嗎?”
米飯笑了:“太好了,我原來還覺得你給我帶來霉運,現在越看越覺得你好看。”米飯上前摟著他,親了一口。
她的動作嫻熟。
牧司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唇。
感覺……很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