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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班的貓
  • 魯般
  • 3字
  • 2023-12-15 16:48:19

班的鎮

1

它讓我想到了達納基爾盆地[1],尼日爾[2]和吉布森沙漠[3],幾乎算不上生者的世界。

——班在《星際聯航寰宇指南:帕瑪篇》上的一處筆記,每位乘坐星際聯航航班飛往帕瑪星的乘客都會免費獲得這份指南。


透過車窗,魯扭頭看向外邊。

從兩個小時,或者更久之前開始,外邊的景致便不再有太多變化。天空中沒有云,地上也不見任何植被,世界蒼茫得如同一張朝遠方攤開的砂紙,糙雜又渾濁的蒼黃為底色,此中萬物都被打上了一層厚重的蠟,連天地都分不清邊界,只有深淺濃淡的區別,寥寥幾筆還算清晰的線條,是車隊正駛過的盤山公路,鉛灰色的纖細曲線來回彎折,勾勒出綿延不絕的山的輪廓,再往外沿,便只剩一片無邊無際的昏黃,那是目前已探明全宇宙最遼闊的沙漠,約莫八十個撒哈拉沙漠大小,占據了這顆星球四分之一的陸地,因而得以用這顆星球的名字命名——帕瑪沙漠。

魯從沒去過那里,倒是每次搭乘飛船快要抵達帕瑪星,例行環繞外軌道時總不免見到。隨航的空乘人員通常會把這當作一景,熱誠地用廣播邀請乘客們駐足觀賞。魯早已沒有那股新鮮勁,但艷麗婀娜的明黃搖曳在窗外,也實在叫人難以忽略。從飛船上俯瞰,這片沙漠就像一條肥碩慵懶的金蟒纏繞在帕瑪星的赤道上,疊起的沙丘如同層層鱗片,于黯淡的太空中是那樣晶瑩耀眼,稀薄的大氣沿著沙漠四周的山脈滑動,襯得它像是活的,那徐徐流轉的風沙,便是它優雅地蛇行。

這樣華美生動的景觀,近了看卻只剩下無邊的孤寂和死亡,連帶著整顆星球皆是如此。

除卻聞名遐邇的帕瑪沙漠,帕瑪星大大小小的沙漠其實還有近三十塊,其間密布著極不穩定的流沙。這顆星球其實很早便被發現,但直到最近百年才漸漸開始有人類造訪,因為空氣極度干燥且含有毒顆粒,人們生活在此需要佩戴專門的濾閥才能安全地呼吸,更別提炎熱的氣候和常年從荒漠蔓延來的塵暴……若非富饒的礦產和帕瑪人這樣著實低廉的勞動力,星際聯署大概連殖民的興趣都不會有。

劣等星,在聯署擬撰的《星球圖鑒》里它一直都屬于這個分類。

不過如今,居住在這里的人倒是不用為了發財而忍受糟糕的氣候和危險的空氣。地球宣布殖民后不久,星際聯署便租用了帕瑪人首府多邦以南一塊結構相對穩定的谷地,并在那里耗費巨資筑起一個隔絕自然大氣的人工穹頂;穹頂之下近兩百平方千米的土地,便是人類租界,租期是二十個世紀。經過數十年耕耘,如今的租界已經和地球上諸多人類城市別無二致,香甜濕潤的空氣、綠蔭漫道的公園、碧藍清澈的人工湖、縱橫交錯的街道和高聳挺拔的樓宇,林立的劇院賭場和高級餐廳,不熄的霓虹為這座城市裝點起令人心馳神往的燈紅酒綠;帕瑪星每個漆黑寂寥的夜晚,租界都會如同一顆初升的太陽在多邦以南緩緩亮起,它是那樣精美絕倫,就像嵌在夜幕中五彩剔透的寶石,抑或是,一個懸浮在無垠荒漠中壯麗恢弘的蜃樓。

現在想來,在這待了十幾年,魯一共就離開過租界兩次。第一次是為了解決在北極礦區的一起重大事故,一個帕瑪女工意外被勘探的機器軋死,附近的數十個帕瑪勞工為了營救她企圖用身體阻停重達百噸的機器,最后一一被碾壓致死。若不是發生在自己的地盤,魯絕不會相信這樣前赴后繼去送死的事,那次,也是魯第一次見識到帕瑪人骨子里的團結。

“真是個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烏托邦。”

新聞里的評論家曾公開這樣講過,但這番評價并不夾帶任何褒義,在他們看來,那是一種在低等動物里才有的集體意識,類似螞蟻或者蜂蟲。帕瑪人時刻將自己的命和族人系在一起,就像某種從出生時便簽署的生死相依的契定,盡管如此低級幼稚,但在帕瑪人心中,它的效力遠比和地球人簽訂的勞務合同要大。一方面,魯慶幸這種愚蠢的、與生俱來的羈絆無疑對自己在法庭上脫罪有利——至少能讓自己在這起事故上少負些責任;但另一方面他又對這樣毫無意義的犧牲無可奈何,他記得當時負責監工的人類主管向他匯報時,臉上便是毫不掩飾的嘲笑和頗為自滿的“英雄主義”——“若不是我及時關停了機器,這群不懂技術的蠢材還會繼續撲上去送死。”

魯當時聽罷,也只點了點頭算作回應,對于無法評價的事情,他慣于沉默。

為了盡快平息事故,魯拉上了返回帕瑪星述職的駐地球大使馬德哈萬,那是他早年花費重金交到的“老朋友”。馬德哈萬的祖父曾是帕瑪星幾個部族的聯合大酋長,借著這層榮光,他在同族人乃至整個帕瑪星一直頗具權威,帕瑪星和地球正式建交后,他便獲譽成為大使。馬德哈萬仰慕人類文明,也是最早被人類“同化”的帕瑪人之一。比起習慣裸露的同族,他穿定制西裝,牛津皮鞋,受邀在伯克利分校[4]讀了四年政治與星際關系[5],又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當了三年差,自然也把那套愚蠢的羈絆從自己的DNA里洗刷得干干凈凈。

說是大使,說白了做的就是上通下達的皮條生意,不管在地球還是帕瑪星,人類和帕瑪人大大小小的摩擦,很多到最后都得請來他這號人物。事實證明馬德哈萬確實也有些能力,幾十條人命,沒幾天他便順順利利地擺平了——最終,法院僅僅是建議魯的公司出于人道主義,為每位遇難者的家屬提供兩萬標準星元的慰問金,當然,成本還得算上一套價值兩百萬標準星元,位于亞薩瓦群島[6]的海景別墅,它被單獨贈予了馬德哈萬。

“能為您這樣的大商人排憂解難,是我的榮幸。”隔日,馬德哈萬在知曉了自己的“報酬”后特地來致謝,還特意穿上了一身莊重筆挺的戧駁領西裝。馬德哈萬的身形在帕瑪人里算是中等,但也近2米半高,因而他干脆直接半跪在地上,好讓魯能夠與他平視,帕瑪人天生發達的大腿一旦屈起,肌肉便會凸脹,形成一節節規則的隆起,通常朝著一個方向排布,就和帕瑪沙漠里那些連綿縱橫的沙丘一般。那條西褲雖說是定做的,但容下他的雙腿依舊有些勉強,這樣一蹲下更是被撐得幾乎綻開,魯不知道這位老朋友是否會因為這份束縛感到難受,但至少他的眼里,已經灌滿了南太平洋小島上的海風。

“其實以后處理這樣的事,你大可不必離開租界特意前來。”

“好的,我的朋友。”

魯聽從了這份忠告,之后他就沒再離開過租界。眼下,便是第二次,只是這次的麻煩,再也沒有這位老朋友來排憂解難——前帕瑪星駐地球大使馬德哈萬在多邦星際酒店房間內遭遇刺殺,首府多邦正式宣布戒嚴——這還是上周的新聞。

在新聞上得知馬德哈萬的死訊時,魯正在租界郊區的高爾夫俱樂部里用早餐。那天是個爽朗的晴天,但大家似乎都沒什么揮桿的興致,一群商人全都擠在俱樂部的咖啡廳里閑話。最近的幾個月,好幾個星球都傳來了動亂的消息,雖然都不算嚴重,但也足夠星際聯署頭疼,而一向太平的帕瑪星,這幾天也都充斥著罷工、動亂和刺殺的新聞,這樣的動蕩不安,反倒令眼前租界的風和日麗顯得特別不真實。

“好了,現在多邦戒嚴,租界的出入口也被封了,他們帕瑪人真是蠢透了,我們工資照給,他們活兒照做,大家皆大歡喜,偏偏要學別的星球整這些鳥事。”商人里最愛高談闊論的韓先生對大家這番死氣沉沉極為不滿,他直接拿起了他最愛的麥如滿[7]球桿,狠狠敲了敲咖啡廳的地板,鈦金做的桿頭也不見響,倒是自己的嗓門大了起來,“什么狗屁大使,真不中用,偏偏這個時候死了,下周萊德杯[8]的隊員就要到了,人家專程來帕瑪星陪我打球,我還指望著那個蠢蛋能好好安排一下。”

說到這時,韓先生還特意回頭瞪了一眼在吧臺咖啡機旁一臉戰戰兢兢的帕瑪人服務生,那副險些要吃人的模樣,讓明明比他高出兩個腦袋的帕瑪女人連忙低下頭,屈起雙腿跪在了地上。隔著吧臺,魯都能聽到關節和瓷磚地板碰撞產生的“咔嚓”聲——帕瑪人是絕不敢惹人類的,韓先生這么做既是仗著這一點,也是為了再次印證這一點。

“待在租界也好,你們的破事,我們人類眼不見為凈。”

這樣一鬧,與韓先生交好的幾個商人連忙上前安撫,也跟著罵了馬德哈萬幾句,見韓先生不再言語,便又借口一同去水療拽著他回了酒店,總之,那天因為馬德哈萬,誰也沒能摸著球。

魯是不在意的,他本就是來湊局的人,能坐著不動,喝喝咖啡看看風景反倒更好,近千畝的坪地全鋪滿了從地球專程運來的果嶺草[9],連綿的綠蔭和溫柔的陽光,在帕瑪星也算是難得一見的景致,只是那天他的注意力卻總是情不自禁放在遠處,這里是租界邊境,那些綠意的盡頭便是多邦,只是因為穹頂的阻隔,外面的一切都是看不見的。

因為看不見,那個他從不愿意踏入的地方反倒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吸引他想要一窺究竟。那些被帕瑪人洗劫一空的政府辦公樓,灑滿帕瑪人黝黑鮮血的街道,馬德哈萬被亂刀砍殺的尸體,所有這些和他就只隔著一個球場的距離。而眼前這番難得的綠意,便是橫亙在他與真實的多邦之間,靚麗又深重的帷幕。

從那時候起,魯便隱隱期待著帷幕的落下,只是他不知道,大幕被拉起時,自己也會是臺上的一員——今天凌晨,從遠處傳來的爆炸聲和喊叫聲將他吵醒,窗外的租界一片漆黑,連一絲光都沒有,失去了電力的城市被分割成了明顯的兩截,活像是幾千米下的深海,高樓的陰影匯集成黢黑的海床,以及覆蓋在上方渾濁灰暗的海水,那些辨不清方向的喊叫聲如幽靈般回蕩在海底,空氣也變得異常冰冷,魯站在窗前,迎面而來的風送來一陣陣不見天日的刺骨寒意。

魯還沒來得及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一個人類軍官就沖進了他的房間,將他帶向了離開租界的車。

自從離開租界,車窗外的世界就像依次倒下的多米諾骨牌,越是往外開,余留的景致便越少。多邦因為是首府又靠近租界,還能看到些規整的房屋和街道;到了外圍的城鎮,就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蟲口,那是帕瑪人最原始的居所,在人類殖民以前,他們世代都居住在地下,蟲口便是通往地面的出口,那是一種用帕瑪星特有的黏土堆成的拱形土包,從遠處看,就像一群稀稀拉拉散落在路邊、無人打理的墳;脫離人口密集的平地開進山道,蟲口也變得稀少了,不論看向哪個方位,都只有光禿的山體和一望無際的黃沙。

魯嘆了口氣,順勢拉下了自己那一側車窗頂端的遮光簾,整個車廂內瞬間暗了下來。車頂的嵌入式燈帶自動提高了亮度,清冷的光照在魯的臉上,令那本就因皺紋而日益松垮的肌膚更難透出血色。魯才剛過四十歲,按理不該出現那么明顯的皺紋,他也嘗試過一些方法,但照鏡子時依舊發覺那些細碎的溝壑越來越多,越來越長,他只能將其歸結為這片荒漠對自己的摧殘,他甚至用過“詛咒”這樣極為險惡的詞來形容。

“傳奇影業[10]應該來這里拍《沙丘》的電影,能省下不少成本。”

魯笑了笑,余光瞥向了同坐在車后座的另一人,那個帶他離開租界的士兵。

這是一個穿著星際聯署制服,坐姿筆挺的男人,胸前佩戴的銀質徽章上印著他的部隊編號和名字,G-PM45433,哈圖,是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小子。

“現在請跟隨我立刻撤離租界前往避難所。”

闖入魯的房間后,哈圖連自我介紹都沒有便直接將魯帶走了,接著一路來到租界邊境的一個哨站,最后搭上了這輛待命多時的車一道駛離多邦。在他們之前,已有近百輛汽車駛出了租界,紅色的尾燈依次亮起,一直蔓延到地平線的盡頭,像是把整條公路都點著了。

同行的這一路,哈圖的右手始終扶著腰帶上的槍托,左手則緊緊攥著不停傳來消息的對講機,雙眼伴隨頭部的轉動環顧著四周。即使到了此刻,外面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昏黃,他也沒有停止眺望,仿佛真的能從那片混沌中看到些什么。

“是。”

魯說完方才那句話又過了好一會,哈圖才終于開口。他其實根本沒聽懂那句玩笑話,“是”這樣的回答不過是基于像他這樣的軍人被訓練出來的慣性。“是,長官。”“是,已就位。”“是,正在前往。”……這是不需要反應便能脫口而出的回答,本身并不包含任何意義。

因為緊張,哈圖的腦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聽不出其中的笑點,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么,他解構了魯所說的每一個字,但依舊無法拼湊出一個真正的問題,于是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眸,便只能更加專注且用力地看著魯,至少這樣,多少能掩蓋自己的無知……和剛才所有那些行為連在一起,魯幾乎可以斷定哈圖是個毫無經驗的新兵,那樣粗淺的專注,刻意的循規蹈矩,反而透出他初來乍到的稚嫩,若是再往下刨挖的話,便是肌膚之下,那早已泛濫于每根神經的緊張,或是說,恐懼。

是啊,恐懼,一個剛剛通過訓練的新兵,剛剛經歷漫長的星際旅行來到這里,大概都以為能欺負欺負帕瑪人混混日子,卻沒想到那些被人類統治了近百年的奴隸居然也開始了反抗。最初只是幾個零星的礦區和工廠,后來逐漸演變成帕瑪人聚集區的集體動亂,由星際聯署扶持的帕瑪政府每次鎮壓,都會招來范圍更大的抵抗,最終……戰火燒到了多邦。幾天前,孤立無援的政府軍因為無力抵抗,選擇潰逃到租界尋求人類的庇護,只是沒想到,這個決定給租界帶來的卻是覆滅的命運。善于挖洞的帕瑪人就像蝗蟲一般,從租界的地下瘋狂涌入,這群“不懂技術”的蠢材用最粗暴的方式摧毀了穹頂——他們前赴后繼,用血肉之軀挖斷了每一根埋在地下,支撐穹頂的基柱。

駛出多邦的那一刻,穹頂在魯的眼前坍塌了。透過車的后窗,魯注視著那個湛藍色的圓弧消失在空中,漫天的火花緩緩墜落,映照著地面那個早已被點燃的租界,從前的五光十色,在那一刻只剩下熊熊燃燒的紅,火焰如同滔天的巨浪撲打著那些搖搖欲墜的大廈,整個城市就像一艘即將瓦解、沉沒、被火海吞噬的巨輪,一樁樁高樓倒塌。魯的耳邊也跟著揚起一陣高過一陣的轟隆聲,隨著距離漸遠,那聲音也逐漸被拉長,最后交織在一起,聽來竟有幾分像是發自人類喉嚨沉悶又嘶啞的呼喊,帶著瀕死的掙扎,魯從未聽過這樣凄厲的聲音,只屬于死亡的聲音,他能真真切切地透過那聲呼喊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在死去,那是生者的最后一口氣息,也是死神的第一聲輕語。

此后的好一陣,魯和哈圖都沒有開口說話,他們緘默不語專注于各自的窗外,像是在觀禮。必須保持肅靜的觀禮,名為租界之死的觀禮,壯麗的燃燒是演出的高潮,天塌地陷后,眼前的一切又在車輪的飛馳下快速倒退,租界、多邦、城鎮、蟲口……待到這一切都消失殆盡只剩下漫天黃沙,眼前的這片虛無和死寂,反倒讓二人有了些許心安。

“租界……”魯打算問一個哈圖或許能應付的問題,“能奪回來嗎?”

“我們一直在聯合多邦政府軍和叛軍交戰,但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了,而且根本就不怕死,甚至基本上……就是靠送死來消耗我們的彈藥,一個接著一個……”

“這樣啊……他們,一直都是這樣。”

魯想起了發生在自己礦場的那起事故,當時他站在礦區的指揮室內,隔著厚實又渾濁的玻璃看到過那些工人的遺體,被徹底壓扁的血肉堆疊在一起,已經無法區分出個體。被機器碾過的坑道內工人們的血匯聚成池,沒過了半數尸體,漂浮在上面的,盡是難以分辨的斷肢和撕裂的手腳,那是魯第一次見到他們的血,黑黢黢的,像缺乏光澤的油墨,有些噴濺出來,又迅速被烈陽蒸干,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粗粗的血痕,遠了看,像是什么怪異的圖騰。

“以前也有個別部族反抗,但都被帕瑪政府鎮壓了,這次,涉及的勢力好像比以往都要大,是從未有過的規模,而且很有計劃。他們應該早就打算把我們困在多邦,所以進攻的多是我們的地面設施,我聽說為了破壞租界的穹頂,他們直接用手去挖埋在地下的基柱,那可是通電的設備……還沒等我們的人趕到,就已經被電死了好幾千人,接著便是地面接收站、駐軍哨塔和星際聯署大樓。”哈圖一邊復述著他從手里那臺機器里聽到的消息,一邊扭過頭,看向后窗外一截截被起伏的山地切割的公路,他想看得更遠一些,看到這條被稱作多邦一號公路的道路盡頭,他不知道那里現在正發生著什么,早在一個多小時前,便不再有任何消息從對講機那頭傳來了,“我最后知道的是,他們摧毀了多邦星際機場。”

“可……帕瑪星就那么一個機場……”魯沒再說下去,他知道作為軍人的哈圖顯然比他更加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在援軍的軍艦和飛船抵達前,他們只能被困在這顆星球上,無法離開。

“哨塔在被摧毀前已經順利將租界淪陷的消息發了出去,鄰近的圣塞斯星也正在打仗,那里有接近10萬駐軍,如果他們同意支援,應該最快20天后就能抵達。”

“這么說,我們得躲起來20天。”

“是,”哈圖點了點頭,“但請您放心,我們要前往的班鎮是絕對安全的,您和其他要員會得到嚴密的保護和悉心的照顧,那附近的帕瑪人大多早已遷移了,但為了以防萬一,先遣部隊剛剛已經對班鎮全境進行了非常仔細的排查,而且班鎮本身就是星際聯署之前確定的緊急避難所,早就在地下埋設了高密度電網,一旦開啟,沒有任何帕瑪人可以接近的。”

“租界的地下,不是也有那些網,他們……不還是鉆進來了。”

“那完全是依靠人海戰術的硬闖,而且光這一次已經讓他們損失慘重了,目前的主戰場還是在多邦附近,我認為他們不會耗費成千上萬同胞的生命千里迢迢來攻破這個小鎮的,請您相信駐軍部隊,我們會確保您和其他要員在這里的安全。”

魯笑了笑,從西褲的口袋內翻出了一個漆黑的金屬盒子,那是上車前哈圖交給他的呼吸濾閥。盒里裝著個充滿細小孔洞的環狀塑膠,兩端各有一個對稱的傘狀突起用來吸附住兩側的鼻翼,在離開租界后,但凡處于暴露環境下,他都必須戴著這個——這幾乎算得上是人類在帕瑪星生存的第一守則。魯厭煩這個,因為戴著的感覺總讓他聯想到任勞任怨的牲畜,或是那些佩戴鼻環來宣誓效忠丈夫的印度女人,他極不愿意離開租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這個。

“濾芯可以保護整個上呼吸道。”哈圖早就囑咐過,“但安全起見,請盡量用鼻腔呼吸。”

“戴著這個東西,去那種地方,”魯緊緊捏著盒蓋,沒有打開,“還真是……”

“先生,班鎮雖然是帕瑪人聚集地,但其實是個非常現代化的城鎮,可能您還不清楚。”哈圖察覺到了魯的不悅,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大人物總是有些脾氣啊怪癖啊什么的,這點哈圖完全能夠接受;在來到帕瑪星最初的一兩個月里,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貼身保護那些造訪此地的地球官員,什么房間濕度必須固定在55%,早餐必須有當季的玫瑰花醬……比起這些近乎無禮的要求,魯的這聲抱怨根本就不算什么,而且,早在半年前,聯署將班鎮定為緊急事件避難所時起,哈圖就已經為此做了些功課,“根據我們的調查,班鎮幾乎是擬照人類城市規劃建設的,甚至還有自己的地下水管道系統,公園和環線車站,它以前叫做潘杜多麗,在當地語里是土坑的意思,只有一小群帕瑪人定居,后來改名叫班鎮,還是因為一個人類慈善家……”

滔滔不絕的哈圖,嘴里明顯塞下了整篇班鎮簡史,這張從始至終緊張不已的臉,第一次應對從容,有了好不容易燃起的自信。只是,這個新兵若是在翻看班鎮資料時再仔細些,或者,在了解那段可供參考的歷史時借鑒些當時的新聞報道,或許就會明白,自己這番準備充分的陳述或許在其他要員面前十分受用,但在面對魯時,卻壓根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那個……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班,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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