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鄉間黃土小路上，陳嘉興心情舒暢得很。

他回自己姥姥家的時候根本就不是眼前這種景象，他還以為村子一開始就是那樣的。

現在看也不是嘛……

小河里還有水在流，兩岸也不是郁郁蔥蔥的樹木和雜草，甚至河水清澈見底，偶爾還能看到幾條小黑魚趴在岸邊和石頭底下一動不動。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大概說的就是這么個景象，他心里想著。

很快，他來到了村委的小破屋前面。

門口處堆著一些干草，還有兩只不知道誰種的花，正值盛夏，粉色的花瓣看上去很是誘人，倒是給鄉間增添了幾分美色。

他上前兩步，敲了敲門，門內便傳出一道洪亮的聲音。

“進！”

等到陳嘉興走進來，又關上門后，他才發現這小破屋里還挺熱鬧。

村主任宋平智正對著大門坐，剛才那道聲音也是他喊的。

在他左手邊那人是村里的會計，宋東財；右手邊則是一個小老頭，半佝僂著腰，還叼著個煙卷，眼角笑瞇瞇的，但總給人一種不正經的感覺。

陳嘉興也認識他，是前一任的大隊書記宋永生，后來讓位給了宋平智，成立村委以后他當選了副主任。

“來來來嘉興，正好你來了，坐。”

宋平智給陳嘉興擦了兩下身邊的長木板凳，示意他坐下。

“東財，當初咱們村建廠的事情是你提出來的，你說咱們鄰村都在干，還有文件指示。”

說著，宋平智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人民日報》，上面用鉛筆圈了幾個點，看上去沒少研究。

“鼓勵集體和農民奔著自愿互利的原則，將資金集中起來，聯合興辦各種企業。”

“尤其要支持興辦開發性事業，國家保護投資者的合法權益。”

“是這樣吧？”

宋平智指著報紙上的幾行字問道。

宋東財愣著點點頭，“對啊平智，咱們村是整個鎮上出了名的窮。”

“現在政策扶持，人家村子都跟著干起來了，咱們不干，慢慢的咱們不是越來越窮？”

“人家怎么干的，那都是經驗，犯過的錯那就是教訓，咱們學著來，少走彎路還能賺錢，這多好？”

說完，宋東財拿過這張報紙。

“我也不瞞你說了平智，咱們村別看今年收成好，來年呢？再往后呢？”

“目光不放長遠一點，咱們宋家村沒有出路。”

“不行！”

宋平智打斷他的話。

“來，嘉興正好在這，他是讀過書的人，和你這個當兵復員的不一樣，人家有文化，聽聽人家怎么說的。”

“而且嘉興就是這次選廠才不小心摔了，也就是說咱們之前看好的那個地方根本就不行。

今天他受傷，明天我翻溝里，這鬧大了咱們這個村委都沒得干！”

“追究下來以后誰領導我們村子？”

宋平智扯著陳嘉興，將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嘉興，你當知青前是什么文憑來著？”宋平智問道。

“21……那個，初中，初中畢業。”

“不過其實高中的知識我也自學過一點，就我在咱們村看豬圈的時候，閑著我會讀讀……”

宋平智滿意地點點頭。

“聽到了沒？”

“初中畢業的高材生，要不是來咱們村子當知青，人家指不定現在都在大學學習了！”

“聽嘉興說說看法你們都沒意見吧？”

宋東財和宋永生兩人對視一眼，宋東財先開口道：“我沒意見。”

宋永生吐了口煙圈，也跟著說道：“我也沒什么意見。”

“行，那你說吧嘉興！”

“盡管說，沒事！”

陳嘉興看了看三人。

建廠的提議是宋東財提出來的，一開始宋平智其實也挺支持，但不知道為什么，也許就是因為自己出事了，所以他不敢做了？

他不太清楚。

不過既然都讓他說，他也就說說自己的想法。

當初他畢業是去考過公務員的，奈何沒考上，但知識記住了不少，這總比面試要簡單吧？

“發展經濟肯定沒問題，政策支持這也是明面上的事情，所以我們只需要照著政策走，聽指揮，其他的可以自由發揮。

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是支持東財叔看法的。”

“而且東財叔在部隊待過，做事風風火火的，有魄力，正好開咱們村的先河，沒問題。”

他還沒說完，宋東財得意的表情已經掛在了臉上。

“平智啊，我早就說了我這想法肯定行得通，別的村干了一年了，咱們再不跟上，湯都沒得喝！”

“行了吧你，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人家嘉興一看就還有話要說，兩句話你都等不及。”

宋平智打斷他，然后又看向陳嘉興，語氣變得柔和起來。

“嘉興啊，你看這個事情他不能這樣考慮對不對，咱們村建廠的地址就這么點，耕地不能少吧？那就剩你在山腰去考察那個地方了，現在看也不安全。”

“不還有學校那地方嗎？”

“稍微改改不就是個燒磚窯的好地方？”副主任宋永生補充了一句。

在這件事上他和宋東財的看法是一致的，沒錢干什么都沒用，什么教育，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把大隊留下的那個學校給稍微改改，就是個天然的磚窯場，何樂而不為呢？

“不行，我說了不行！”

“學校是學校，咱們村這么多年一個大學生沒出過，連個像樣的小學都沒有，想上小學要跑到鎮上那么遠的地方，家家戶戶多少孩子都沒進過學校的門？”

“拖一年就是一茬學生，你們想拖幾年？”

“就讓咱們后輩和咱們一樣，一輩子待在這村里出不去？”

宋平智發火了，這在幾人印象里都是很少見的。

可很快，宋東財還是嘆著氣反駁了他一句。

“就算恢復學校上課，老師去哪兒請呢？”

“是，咱們村每一茬學生人數不多，一個年級一個班就夠，可這也得好幾個老師，找不到人，難道讓咱們去當代課老師？”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陳嘉興也不敢說話。

突然，宋平智緩緩轉身，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將目光投向了身邊的陳嘉興。

陳嘉興張了張嘴，最后沒能說出話來。

他好像明白宋平智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