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平靜地瞥了趙高一眼。

蒙彰順著嬴政視線望去，發現趙高手中正有一份厚厚的竹簡，一時間，蒙彰的呼吸聲都有些急促了。

只見，趙高躬身垂首走出，趨行三步，方抬頭，將那份厚厚的竹簡攤開。

“令曰：上將軍王翦于滅趙一戰......爵進為大良造。”

“令曰：將軍李信于滅趙一戰，雖奪代城數十城，但不從軍令，依律功過相抵......”

“令曰：將軍楊端和于滅趙一戰，領八萬軍而攻南長城，屢失戰機，耗糧甚多，而盈論不足千，褫奪將軍號，降爵為左庶長......”

“令曰：將軍羌瘣于滅趙一戰......爵進為右庶長。”

“令曰：將軍桓齮于滅趙一戰......爵進為左更。”

“令曰：裨將王賁于滅趙一戰，殺敵驍勇，俘公子嘉......爵進為左庶長。”

“令曰：二五百主蒙彰于滅趙一戰，為大秦屢屢獻策，計除李牧，令趙降秦，沙丘一戰以少勝多，暗除奸臣，獻策治趙，依功總論......爵進為五大夫。”

......

待趙高念完后，趙高退至一旁，繼續躬身而垂首立。

嬴政則是開口道：“各爵之實賞田、宅、奴仆，待寡人回咸陽厚賞之，必不薄待諸位功臣。”

“謝大王！”眾人紛紛起身再拜。

而后，眾人重新坐下。

蒙彰心中一嘆。

本以為自己能夠將官職往上挪一挪，倒是自己想多了。

好在，爵位能夠連升五級，對他來說，也是不錯了。

如今他已是五大夫爵，下一步，想要升為左庶長，恐怕就很難了。

畢竟，后續滅其他國家，不是他都能參與的。

還有，對于嬴政對李信和楊端和的所謂封賞，蒙彰心里是有些心悸的。

李信因為不聽軍令行事，即便他率軍拿下了諸多城池，但因為這個不聽軍令，所有的功勞都被直接抹去了。

從李信這個事情上，讓蒙彰意識到了，在秦國對于軍令如山，是如何地重視了。

這條底線，絕不能觸碰。

還有，從嬴政對楊端和的封賞來看，對于楊端和與其說是封賞，不如說是處罰。

楊端和因為在攻打趙國南長城而表現不怎么突出，沒有發揮出一個將軍應有的水準，凈斬首不足千，雖然拿下了南長城，但因為總體對秦國帶來的好處，與他所領軍消耗的物資不相匹配，導致將軍之號被剝奪，更慘的是爵位還被降了。

或許，正應了先前王翦所說，楊端和今后恐怕不會再被嬴政重用了。

從楊端和身上，蒙彰所吸取的教訓便是——嬴政很務實，一個將領如果表現不好，是很容易被踹下去的，而且，伸腳踹的人還是嬴政。

從嬴政的封賞來看，賞賜似乎看起來也沒那么厚。

念及此處，蒙彰朝著其他人望去。

那個一臉頹然而面露無奈的國字臉男子，悶頭飲酒的人，想必就是楊端和了。

而那個面色郁郁寡歡，身材高大而魁梧的青年男子，想必就是李信了。

至于王翦，一如既往地沉穩。

而其他人，則是面有喜色。

隨后，嬴政與眾人頻頻舉爵對飲。

不知不覺間，天已漸深。

蒙彰只覺頭有些昏沉，在他視線內，四周很模糊，仿佛周圍空間被折疊了一般。

漸漸地，蒙彰直接低頭倒在了案上，似乎不省人事。

“嘭”地一聲，倒是讓龍臺宮內其他人紛紛望來。

嬴政見蒙彰就這般醉倒，面色酡紅，嘴角上揚，開口道：“蒙彰不勝酒力，蒙老將軍，汝作何看？”

蒙武聽到嬴政點了自己的名，面露苦笑。

蒙武臉上似乎沒有任何醉意，一如開始那般，頭腦仍舊清醒。

他快速瞥了蒙彰一眼，回道：“回大王，這......老臣以為，若今后蒙彰能領軍，絕不能飲酒，若飲酒，必誤事。”

嬴政聽后，卻是沉默了。

他瞥了蒙武一眼，又看向蒙彰，說道：“蒙彰雖有領軍之能，但寡人以為其治政之才更勝一籌，不知蒙老將軍以為如何？”

王翦等人，紛紛面色微變。

尤其是王翦，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輕嘆一聲，目光無奈。

而王賁則是神情凝重，他瞥向王翦，王翦以目示意無需多言，王賁心領神會。

蒙武聽了，心神一凜。

他還未和蒙彰相認，但他心中已經有九成能肯定蒙彰就是他的孩子蒙熙。

因為他的面貌，跟蒙恬太相似了。

驟然聽得嬴政這般說法，蒙武心有擔憂。

他想：莫非大王已經開始對蒙家有所防范了嗎？

不過也好，蒙家武有蒙恬，已經足夠了。

若是讓蒙彰從文能消除大王的疑心，那蒙彰從文也沒什么不好的。

只是，那蒙彰他心中會愿意嗎？

從王戟、王賁、毅兒口中了解，這蒙彰對于軍功的獲得是非常渴望的，若是今后只能從文治政，恐怕不會甘心啊！

唉......

蒙武感到很為難，這一切，都在他腦海中快速閃過。

蒙武驀然抬首望向嬴政，見嬴政目光平靜如淵，讓人看不清深淺。

蒙武沒有絲毫遲疑，便道：“老臣看人不如大王，大王英明！”

王翦眉頭微皺。

他想：蒙彰......可惜了！

嬴政聽得蒙武之言，心中一松。

如此看來，蒙家還是之前的蒙家，對他依然忠心不二。

至于蒙彰能不能領軍，嬴政有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來，目前秦國最需要的是治理地方的人才，而不是打仗的人才。

在打仗方面，有王翦、蒙恬等人，已經足夠了，多蒙彰一個人不多，少蒙彰一個人不少。

但是治理地方的人才，倒是緊缺。

對于蒙彰如何用，嬴政心中已有自己的決斷。

他目中余光瞥了蒙彰一眼，目光愈發明亮。

至于蒙彰知道后什么反應，嬴政根本沒想過。

他只需下令就好。

難道還有人頭鐵，敢抗他的旨意不成？

若真敢如此，只能送他去地下見武安君了。

一直至深夜，眾人才各自分散，各回各處。

待蒙彰醒來后，睜開的第一眼，便看到了王賁。

他看到王賁神色凝重，陷入沉思當中。

蒙彰見此，心中疑惑。

他起身后，揉了揉眉心，向王賁行禮道：“蒙彰見過王裨將！”

王賁思緒中斷，回神后，面色沉靜，他看著蒙彰一言不發。

蒙彰也看向王賁。

沉默，足足有一小刻。

蒙彰再也忍不住，便問道：“王裨將，汝來吾處，所為何事？”

王賁嘆了口氣，目有不忍。

蒙彰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

王賁：“蒙彰，汝在吾麾下多久了？”

蒙彰心中一個咯噔響。

他總覺得這場景，與菩提老祖問孫悟空的那場面極為相似。

莫非，他要被調走了？

那么，他的直接上級會是誰？

羌瘣，還是李信，還是......

壓下心中這種想法，蒙彰回應道：“約一年有余。”

王賁沉默了。

須臾。

王賁說道：“蒙彰，若大王欲用汝為文臣，汝作何想？”

蒙彰聽得王賁此句，猛地看向王賁，目光充滿了不敢置信。

蒙彰面色一肅：“王裨將，大王欲用吾為文臣，此言當真？”

王賁點頭。

蒙彰默然不語。

他之前想了很多。

沒想到，應驗了。

嬴政，果然對蒙家有了疑心，起了防范之心。

蒙家已經有蒙恬掌軍權了，若是他再掌軍權，引起君王猜忌，似乎也挺正常的。

可是，這種事發生在他自己身上，蒙彰真的無法接受。

若是今后不能領軍作戰，那么，他怎么盡快往上爬？

還有，將來力保扶蘇成為秦二世推行改革，若無軍權在手，這改革如何將進行？

只怕還未開始，自己就被人砍了頭。

還有，他很大可能真的是蒙武的兒子。

蒙彰心中不甘。

為何他姓蒙？

他怎么也沒想到，因為可能是蒙家人的身份，他的強秦計劃出現了變數。

嬴政決定的事情，恐怕難以再改。

若是他蒙彰敢提出異議，只怕永遠都不會有被重用的一天。

靠！蒙家誤我，嬴政坑我啊！

這個事情，怎么解決？

蒙彰苦思，毫無頭緒。

王賁見蒙彰聽后一言不發，欲言又止。

對于將領來說，不能領軍，恐怕是難以接受的事情。

在王賁看來，這個打擊，對蒙彰來說，或許很大，需要時間冷靜一下。

而后，王賁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