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107房間前，李光碩戴好了頭套、口罩、鞋套、手套，一副武裝到牙齒的樣子。

進門后他在取電口放入門卡，整個房間立刻籠罩在一股曖昧的紅光之中。

正中一張圓形大床，從棚頂向床上垂下一行行鉆石珠串組成的半米長流蘇帷幕，落在墻上和床上的影子是浮動的水波紋狀的不規則菱形。

浮動的水波紋灑在床上，中間卻出現了一道黑影子，長長的，錐子似的。

李光碩如炬般的眼神望向窗戶，這里本該只有他一個人，忽然出現房間里的人影，難道是趁著前臺騷動剛剛潛入的？

他只看見風揚起的窗簾。

半開的窗戶投下了銳利的黑影，有涼爽的風吹過，雙層白紗的窗簾揚起，像是夏日里女人的長紗裙擺，房間里仍然有一股燃燒過后留下的古怪氣味，好像永遠不會散去。

李光碩走到壁掛電視下的長桌子前，一個敞開的拉桿箱里有九個罐頭盒，圓形的盒子里面都是燒到一半的活性炭。

根據現場的照片，罐頭盒原來是十個，勘驗人員為了調查來源取走了一個。

因為是一目了然的自殺案件，受害者就是加害者。受害者存活，并且思路清晰，表述清楚，排除了他殺嫌疑，皆大歡喜。所以現場并未進行特殊保護，估計不到48小時，這個現場就會釋放。

李光碩開車出門時，看到警車拉來兩車人，估計是附近大排檔里打架的人。局里處理這兩批人至少要忙到明天早上，沒人有時間顧這邊，他還有幾個小時。

李光碩從夾克的里兜里拿出一個證物袋，又用小鑷子從一個罐頭盒里挑揀了一小塊還未燃燒的活性炭，小心地夾到證物袋里，接著，他把袋子重新放進夾克里兜，好像什么也沒發生。

那個人不會留下痕跡，他的行為十有八九沒用，但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紫衣女人倒在地上，圓形大床的絲絨床單上，連個褶皺都沒有，他按了床頭的觸摸屏按鈕，圓形的床開始沿圓心轉動。

紅色的燈光變得五彩斑斕，在床單上留下夸張的剪影，先是一道道光在流動追逐，隨著節奏凝結成圖案，口紅、嘴唇、短裙、皮鞭、手銬，過了幾秒，又變成了一道道流動的，向中心聚集的光。

他覺得無趣，靠著墻坐在床旁邊的地面上，拉掉口罩，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打開了一個直播軟件。

女主播沖著屏幕喊道：“hello！我是懷懷。”

名為懷懷的女主播有著一頭淡金色的蓬松長發，她穿了一件淺灰色露肩毛衣，露出白得像雪的雙肩，眨著大大的眼睛，嘟著蜜桃一般垂涎欲滴的雙唇，咔嚓一聲咬下一大口炸雞腿。

觀眾因她的一顰一笑而瘋狂，屏幕下方不停蹦出新觀眾涌入直播間、觀眾刷了禮物、關注數不斷攀升的提示。

觀眾一直在發信息，甚至有如發情的雄孔雀開屏一般曖昧且有歧義的話，妄想能被自己的女神注意到，但懷懷只是挑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來念。

“誒？我瘦了嗎？明明秤告訴我胖了，我的肉都是你們寵出來的。”

“我看起來臉色不好？怎么會！我最近一直有健身，上次推薦你們的健身房去了嗎？年卡真的好劃算……事先聲明！我可沒有接廣告。”

……

“測我的‘懷’字，說沖大水，不易夜晚出門……玄學嗎？不是說夢里有水會發財嗎？”

懷懷笑了兩聲，卻不知為什么，她的笑聲很干涸。

“我說不定會死。”

在說這句話之前，她盯住屏幕停頓了好幾秒，像人偶一樣的大眼睛忽然流下了淚水，夸張的眼角和僵硬的臉沒有流露出太多感情，卻感動了觀眾，他們打出一排排安慰她的話。

李光碩冷冷看著這一切，屏幕發出的光打在他臉上，陰岑岑的。

同樣的時間，徐子虞已經將手機里的數據讀取了一遍，如她所料，所有社交軟件的聯系記錄都清空過，這反而顯得不自然。

新一代智能手機的平均重量大概是175g，里面卻幾乎包含了一個人所有的信息。

徐子虞不抱任何希望地啟動了軟件，查看手機中未被清理干凈的痕跡，軟件運行完成，出現了一個文件夾。

文件夾內有一個12M的視頻，她雙擊點開。視頻時長5分鐘，一看就是手機拍攝的，豎屏，分辨率還低，視頻開始伴隨著劇烈的抖動，大概過了兩三秒，畫面才穩定下來。

能看出拍的是一座石拱橋，橋身很舊，橋體不長，架在兩座山之間，上游的水從橋下流過，水流不算湍急。

有一少年正從橋上走過，少年十六七歲年紀，身材瘦削，面容看不真切，穿著白色的字母T恤絳藍色的牛仔褲，他在橋上一步三回頭，行至橋中央，背對著鏡頭，忽然爬上橋護欄，從橋上一躍而下。

徐子虞的胃部一陣抽動，一股酸水從胃部直接涌到嘴里，她跑到洗漱間，抱著坐便器大吐特吐。

她見過類似的橋，一樣的站位，相似的跳橋時機，只是跳橋的人變成了她的妹妹徐子安。

2023年9月20日，徐子虞的妹妹徐子安死了。

子安是自殺，她從揚城跨江大橋上跳了下去，橋上的攝像頭清晰地將整個過程拍下。

在此之前，徐子虞從未想過和子安分離。

她當然幻想過，自己和子安相繼結婚生子，變得像老家的親戚一樣，親近的周末帶著家人一起郊游，疏遠的只有逢年過節才能見到。

當她看到白布下，子安發灰的失去彈性的皮膚，被泡至膨脹變形的身體和臉，她才意識到，一切設想都被打碎了，她永遠的失去了子安。

直到現在，她的手上還殘留著觸摸子安冰冷尸體的觸感，她的鼻下還縈繞著濕潤咸臭的水汽。

徐子虞用冷水撲打自己的臉，冰涼的液體讓她精神了，她現在還不能崩潰，她好不容易發現他留下的痕跡，她已經感覺到了，她離他越來越近了，馬上就要抓到他了。

徐子虞再次回到電腦前，仔細查看紫衣女人手機里的內容，卻沒有其它有用的東西。一定是那個人指使女人這么做的。

子安離開后，徐子虞在子安的QQ聊天記錄里發現了一個人，里面的內容讓徐子虞大吃一驚，徐子虞基本可以確定有一個人誘導子安自殺。

在此之前，徐子虞認為人做出自殺這種選擇是極不明智的，活下去才有機會改變，死就是一切的終結。自殺這種逃避的方式也太狡猾了，只留下活著的人傷心。

但子安自殺后，她卻無法輕易說出子安想逃避，她知道子安這幾年過的有多難。

甚至在子安剛離開的那幾天里，她也產生了去死的想法，這時候無論誰跟她說讓她去死，都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時的子安是否也處于這種狀態？為了弄清楚子安身上發生的事，她開始追蹤那個人的蹤跡。

她從子安的QQ入手，找到了一個自殺群聊，但子安死后，群聊已經解散。為此她開始尋找曾和子安在一個群里的群友。

網上的關系很脆弱。群聊解散，群友們如泥牛入海，再難尋找到蹤跡，她便加入了幾十個自殺群聊，接近那些有自殺傾向的人，終于讓她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那個人誘導有自殺傾向卻沒有勇氣付諸行動的人自殺，作為讓人鼓起勇氣的回報，他會讓自殺者按他的要求做一些事，比如讓紫衣女人錄下自殺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