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鎮。

天下著小雨。

放眼望去，深綠色的樹木周邊滿是腐朽的葉子，泥土的腥味與糞便臭味被巧妙的糅合了起來，多種味道夾雜，令人難受作嘔。

地面陳舊的硬泥小道在長年的雨水沖刷下，留下一個個大小深淺不一的凹坑。

臟亂。

便是一般人對這塊土地的第一印象。

踏、踏、踏。

凌亂的腳步聲響起。

一位身形壯碩，虎頭虎腦的少年，飛快的趟過泥坑，徑直推開一扇大門。

中氣十足的聲音仿佛要把屋內人的耳朵震裂：“卡文，卡文，有大消息啊，我可是第一個就跑來跟你說了！”

門內，是一位頭發略顯散亂，面目清秀，有些消瘦的人，大約十五六歲年紀，手里正在分揀著一些像是藥材的東西。

看了看這位不速之客早已變得極為不堪的鞋子，卡文眼角抽了抽，無奈道：“我親愛的托德，跟你說了多少遍，下雨天能不能看著點路呢。”

過得并不富裕的人們從來不會在乎什么形象，大多是直接把排泄物扔到路上，也沒有什么清理的概念，總之是怎么方便就怎么來。

也幸虧這里房屋密度不大，在附近最繁華的羅蘭城，走在路上都可能被粑粑糊一臉。

巴爾鎮沒有那么夸張，平時走路注意著點倒也還好，可一但下雨，那簡直就是天災，干著的糞便被水沖稀，想想都知道是什么情況。

托德剛剛踏過這樣的路面，卡文靈敏的鼻子已經能夠聞到來自他腳底那些不可名狀的精神污染物了。

“這都是小事。”

托德毫不在意，雙手抖了抖水珠，帶著激動，滿臉興奮道：“卡文，我跟你說啊，我聽父親說，有一位巫師要到領主手下做事了。”

卡文臉色稍變，懷疑道：“巫師？你沒聽錯吧，放著羅蘭城不去，來我們這個偏僻的小鎮？”

托德自小在巴爾鎮長大，不過，他的父親老史密斯卻是早些年從外界搬過來的。

老史密斯是位有名的鐵匠，技術精湛，領主很看重他，給了他非常高額的報酬。

從托德口中，十歲沒了父母的卡文，才能得知一些特別的消息。

他們生活在一塊名為東大陸的土地上，而巴爾鎮則是位于東大陸北側的沙法爾國，整個國家由秩序神教協助王族管理。

這個世界存在著超乎尋常的生命，有著掌握知識與真理的巫師，有著追尋血脈與力量的術師，還有著作為神之代表的眷屬騎士……

但是，沙法爾國本來就不算大國，而巴爾鎮更是鄉下的偏僻地方，在這種地方除了秩序神教里想養老的大爺，基本看不到別的超凡存在。

突然聽到巫師的消息，卡文難免有些訝異。

“絕對沒錯的。”托德拍著胸脯道。

咽了下口水，托德手舞足蹈，像是喝了幾斤鹿血一樣激動：“這可是我爹在床上辛苦了一個小時，才從瑪麗太太嘴里挖出來的。”

卡文有些無語。

確實是來之不易的消息。

瑪麗太太可是領主的奶媽，四十多歲，坐地能引土，有容乃大，海納百川，消息永遠是整個鎮子上最靈通的。

真不愧是史密斯叔叔，可以降服這種生物。

托德繼續說著：“這位巫師是受領主邀請，作為一個協助者長期幫助領主大人的。”

“對我們來說，是個大好的消息啊，我爹說了，巫師大人初來乍到，肯定需要仆人。”

“要是卡文你能被偉大的巫師看上，哪怕是只是做個簡單的雜活也可以解除契約。”

秩序神教早就禁止了奴隸制。

但貴族享有神圣財產權。

領地人口屬于貴族私有資產，也叫財產民，是其他人無法干涉的財產，領主們可以隨意支配財產民。

只有一部分人才能獲得自由權利，變成自由民，享有的權益大的多。

卡文一家其實并不是巴爾鎮的原住民。

他的爺爺是難民，逃難到了這里，因為沒有一技之長，為了在這里生活，只能放棄原有的身份，簽訂了秩序神教與貴族出品的特殊契約，變成領主的財產民，用辛苦的勞動換取微薄報酬。

這種契約具備無法反抗的強制性，涉及到了超凡領域，也讓奴隸這個詞，換成了更好聽一點的財產民。

作為領主的私人財產，財產民除了領主安排的活，明面上不能從事任何其他工作。

礙于卡文的年齡，以及家庭狀況，領主管家似乎是認定了卡文過于瘦弱，干不了重活，所以沒有怎么安排工作，相應的，報酬也很少。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托德是真心希望卡文能夠擺脫這個財產民身份的，就算只是來他家做個鐵匠，也比現在強的多。

卡文臉上也有些激動之色。

不過，他很快又穩定好了自己的情緒，回道：“感謝你的消息，托德，不過我們先不要著急，畢竟沒辦法提前做什么準備不是嗎？”

這平淡的樣子讓托德撓了撓頭，不過卡文向來是他們同輩人中最成熟的那個，倒也沒有讓他過于奇怪。

卡文返回了托德剛進門時坐著的位置，不急不慢的分揀著地上因剛才的動作變得雜亂的藥材。

托德這才注意到地面的亂樣，臉色一變，有些惱怒：“那幾個學徒又欺負你了？”

“你之前生病不是才剛剛恢復嗎，明知道你身體不好，竟然還敢這么干，真是一群該死的雜種。”

“上次我才警告過他們。”

托德的聲音更加高了幾分，擼起衣袖露出結實的肌肉：“我這次非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史密斯家的孩子，可都是打拳的好手。”

托德嘴里的學徒們是鎮上一位領主重金聘請的魔藥師的徒弟。

因為領主時常宴請周邊的貴族來開群體大會，導致他們的身體時常需要滋補，因此需要珍貴的魔法藥劑。

而那幾個學徒只是名義上是徒弟，魔藥的知識是何等珍貴，那位吝嗇的魔藥師藏的要多深有多深。

那幾個被稱為魔藥師學徒的家伙，也就是喊著好聽，其實就是給魔藥師打雜的，比普通的財產民好一些。

分辨相關藥材的年份歸類，將一些質量差勁的素材去除等等，都是學徒們的活。

而現在卻落到了卡文手里，如果那幾個學徒有良心的話，偷偷塞一點錢也不是不行。

領主忙著開趴，不會去管這種小事。

然而，他們自己也窮，全想讓卡文打白工。

而這樣的情況，托德已經見過兩回了，仗著鎮上最優秀鐵匠兒子的身份，他可一點都不怕那幾個學徒。

面對著義憤填膺的托德，卡文笑了笑：“好了，好了，別著急，我可不是白干的。”

“還不是白干？”托德十分不滿道：“你沒有拿到一點錢。”

他們身上自然有其他的價值。

卡文沒有說出這句話，以托德的性子，只會把事情搞砸。

見托德還想說話，在他說出話之前先一步打斷了他：“你不是第一個跑來跟我說這個消息嗎，貝莎還不知道吧，趕緊去通知她啊，她心心念念傳說中的巫師很長時間了吧？”

聽到貝莎這個名字，托德臉色一紅，一向大大咧咧的他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我剛剛去過了，只是她不在家。”

我還以為你小子改性子了呢，第一個跑來跟我說。

卡文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貝莎差不多也該回來了，你趕緊去吧，她一定很開心。”

貝莎是他們的同齡人，屬于這巴爾鎮的一枝花，托德對貝莎沒有一點抵抗力。

隨著吵鬧的托德離開，屋內漸漸進入平靜。

一直到雨快停了，卡文才將相關的藥材分揀好，腦子里回想著托德說的話，長長嘆了口氣。

巫師啊……

沒想到，有一天所謂的幻想竟然能照進現實。

十歲那年，卡文失去父母，精神上受到重創，這才覺醒了自己身為穿越者的記憶。

他很明白，留在巴爾鎮注定只能用一輩子為領主奢華的生活貢獻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

上一輩子同樣是這樣，辛辛苦苦讀了四年大學，成為碌碌無為的打工人中的一員。

父母壓力如山大，十年積蓄變彩禮。

說是行尸走肉，也只是抬舉而已。

那種生活，至今都令他難以忘懷，像個木偶一樣，被人隨意擺弄，演著完全不知道的戲劇。

這一次的巫師到來，就是他改變命運的機會。

卡文看著地上整整齊齊的藥材，笑了笑。

給他們白干活。

這怎么可能？

永遠不要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免費的好事。

心念一動。

卡文大腦瞬間放空，眼前的景物驟然變化，伴隨著一陣失重般的輕微眩暈，他儼然已經來到了另一個空間。

這是個被灰白色霧氣籠罩，以單一顏色為主的，完全感受不到邊界的空間。

正中央則是十幾個大大小小深度不一的水池。

水池里面有著許多的奇形怪狀的物體，分布在不同的深度，乍一看，像是不會動的死魚，只是魚腦袋長得奇形怪狀。

有的像個錘子，有的像個瓶子……

而這，正是卡文蘇醒前世記憶后一同出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