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天臺上,角落里吊著一具大沙袋,外層是一層厚厚的粗布縫著,不懼風吹日曬、各種侵蝕。
郭小蓮一板一眼揮掌向沙袋打去,打在沙袋上砰砰作響,腳下龍行虎步、掌間大開大合,一招一式樸實無華,身形卻似蛟龍,或躍在淵、或戰于野、或騰飛九霄、或昂然勃發……
若是在武學高人在此,一眼便能識得這是一套暗合天地至理,已達返璞歸真、大道至簡之境的絕世掌法。
可惜,徐俠落這個叼毛,上課不認真聽講,下課不主動學習,除了一套入門劍法還能糊弄兩下,拳掌功夫那是完全不入流。
即使刷題間隙,偶爾瞧見窗外天臺上郭小蓮的動作,也認不得這套掌法的高明之處,更不曉得,似這等神功絕技修習之時,旁人不得窺探的江湖禁忌,只傻愣愣瞧著。
郭小蓮如今已不再是先前流落街頭時,那般蓬頭垢面的模樣。
她穿著胡姨淘換下來的舊衣服,只是身材高挑、四肢修長,胡姨年輕時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便有些短仄,胳膊小腿都露在外面。
濃眉大眼的面容,粗看起來有些憨憨,不過瓊鼻高挺,細看起來,還真有幾分混血美人的立體感。
徐俠落有些邪惡的意淫到:“小蓮這樣極品的長腿蘿莉,放在前世大小也是百萬粉級的網紅,隨便開直播擦個邊,就有不知道多少舔狗爭相打賞。無論如何也不會淪落到在餐館打雜,更輪不到給我這樣的叼毛端茶倒水,我這也算是發了大漢的國難財。”
郭小蓮發覺徐大哥瞧著自己,猜不到他內心諸般邪惡念頭,只是覺得有些不妥,心中思忖到:“我鬧出這般動靜,叫徐大哥如何安心念書……是了,我現在又不是真的與人打斗,也不必非要打中些什么,把動作要領使得正確無差錯才是關鍵。”
想通此節,便改為對空揮掌。
這套《亢龍神掌》乃是一位絕世高人從《易經》乾卦中悟出。
起初創時尚有二十八式,隨著哪位高人武學修為不斷精深,對這套掌法也不斷修改,刪繁就簡,精煉出一十八式,已達大道至簡、返璞歸真的境界。
乾卦爻曰:乾者健也,大哉乾元。
是故: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
這套掌法至剛至陽、掌力剛猛無儔,但其真正的精髓、卻是那一股百折不撓、自強不息的意境。
尋常人能從這套掌法中練出剛陽之勁力,便是略有小成;待進一步明了剛柔并濟、老陽生少陰等《易經》中陰陽變換的道理,那便是掌法大成了。
可剛陽勁力終究只是掌法之形,并非掌法之神。
有道是:習其形易,得其神難。
旁人要將《亢龍神掌》練至化境,須得像創出這套掌法的絕世高人一般,歷經磨難、坎坷,不改其志、不易其心,或許才能領悟其中神意。
畢竟武學機緣之中,最難得,便是頓悟。
郭小蓮遭逢大難、流落異鄉,正是萬念俱灰之際,得遇援手,暫脫困境。
眼下雖身負血海深仇未嘗得報,卻終究是在一片暗無天日之際,看到了一縷曙光。
她又想起父親郭嘯天的諸般教誨,自覺不該氣餒懈怠,當即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要一步一個腳印,在揚州城生存下來,找機會練好武功,給父老鄉親們報仇。
常言道:否極泰來。
人生便是如此,若當真處于低谷,怎么走都是奮發向上,怕只怕,一塵能掩萬丈光,微挫便折青云志。
郭小蓮這一念頭,正應合了掌法中所蘊含的一股蓬勃昂揚之意。
當下越練這套掌法,越是覺得歡喜。
白天在面館里忙碌一天,疲憊不堪的身軀中,竟莫名的生出一股勁兒來。
這一股勁兒,沿著掌法內勁運行軌跡流轉開來。
小蓮想起梁有財傳授的經驗,當即意與神會,蓄勢發勁,丹田中提上一口熱氣……此時一陣微風拂過,吹落晾衣繩上搭著一件白色的圍裙,不偏不倚正飄落下來。
她猛地揮出一掌,將一十七招亢龍神掌最后一掌打完,這才收回勁力。
“呼……真是練不動了。”郭小蓮喘息片刻,深深吐出一口氣來。
隔壁小屋窗戶黢黑,屋里徐俠落早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遙望北方依舊漆黑一片的夜幕,郭小蓮緊握雙拳,眼中閃出怒光:“爹,俺遇上好人了。你放心,總有一天,俺會替你,還有桃源號上的父老鄉親,報仇!”
夜風漸漸平息,地上掉落的一件白色圍裙上一小塊布料焚燼余灰般隨風而去,只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形似一枚少女掌印。
……
輕嵐浮蕩五亭側,垂柳頻搖古渡頭。
揚州城,瘦西湖,一艘古色古香、豪華奢侈的畫舫游弋在瀲滟波光之上,畫舫上筑有一歇宮殿,外觀飛檐斗拱、雕梁畫棟,內景也是熱鬧非凡。
寒光閃動,一柄長劍倏地刺出,點在白袍漢子左肩,然而不等對方做出反應持劍的青年僧人手腕一抖,劍尖散開一團銀光籠罩向那白袍漢子面門。
劍芒外放、虛虛實實、難辨蹤跡。
白袍漢子抬刀格擋,卻未觸碰到對方兵刃,倏忽間,察覺到對方變了劍招,眼前被一片銀光遮蔽視線,無法仔細分辨虛實,卻絲毫沒有慌亂陣腳,手中鬼頭大刀凌空一刀劈下,刀罡破空嗡嗡作聲。
以攻代守,后發先至,攻其必救。
青年僧侶忙避向右側,手中長劍搭在刀背上向左一引,倉促將鬼頭大刀勁力向外卸去。
兩人刀劍迅捷,全力相搏。
主陪位上,六合幫幫主殷天罡,一身皓月白袍衫繡飾銀線云紋,滿頭銀發用一枚玉簪束著,手執酒盞面露微笑,與主賓位上,一位玄衣少年談笑自若,絲毫不為堂下弟子處境擔憂。
反倒是副陪位上一個長髯老僧,嘴唇緊閉,目不轉睛看著場下二人。
主賓位上自然是丐幫新任幫主澹臺澶淵。
這位少年幫主言談舉止,已頗有大家風范,在和殷天罡交談武林軼事間,偶爾信手拈來幾句佛經歇語,讓長髯老僧絲毫不覺遭受冷落,緊張之情稍作緩解。
眼見那青年僧侶與白袍漢子已拆到五十余招,劍招越來越緊,兀自未分勝敗。突然白袍漢子一刀揮出,似乎是用力猛了,身子微微一晃,胸前門戶大開露出一處破綻來。
青年僧侶不知是計,一劍刺向漢子胸口。
長髯老僧忍不住失聲低呼:“不可”。
便在此時,白袍漢子手中鬼頭大刀竟有違常理在力竭之際,憑空又生出一股力道來,刀頭朝外刀背反削向青年僧侶下盤,點在小腿后承山穴上。
那青年僧侶如何防的住這一招,左腿一麻,腿下一個踉蹌,長劍在地下一撐,站直身子待欲再斗,那白袍漢子已躍出場外,笑道:“律明法師,承讓,承讓。”
一柄鬼頭大刀足有十余斤,這一招以刀背點穴,認穴之準,刀法之奇,足以令人擊掌稱贊。
那青年僧侶自然清楚,若是二人生死向搏,方才那一瞬間已被對方趁機梟首,當即臉色蒼白,咬著嘴唇道:“多謝殷少俠刀下留情。”
殷天罡佯裝不悅,說道:“世杰,你下手也太沒分寸了,席間切磋以娛嘉賓,豈可如此魯莽。”又轉過頭,對長髯老僧說道:“犬子無狀,還請法明方丈見諒。”
長髯老僧鐵青著臉,說道:“阿彌陀佛,六合幫刀法精妙,白鶴寺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