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學校西門外的小吃一條街是個事故頻發的地方。那天，周理光和寢室的兄弟在排骨串攤位前排隊，他看見在不遠處的臭豆腐攤位前，那個慣偷已經勾起了一個女同學的手機鏈。

就在這時，有人上前按住了那小偷的手，厲聲喝道：“你想干什么？”

小偷被抓了現行，血紅的眼睛里射出危險的光，被偷的女同學有點害怕，示意路見不平的“女豪杰”放手，可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豪杰”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眼看著人越聚越多，這件事驚動了保安，被偷的女生擔心被報復，竟然一口咬定一切都是誤會。沒人愿意為挺身而出的那個“女豪杰”作證，小偷囂張地離開，“女豪杰”哭了。

周理光認識那個“女豪杰”，她叫程曉萌，他們一起上過工程力學課。在程曉萌百口莫辯的時候，他有那么一瞬間想要站到她的身邊，但他和多數人一樣，不想惹事，擔心報復。

人群漸漸散去，被眾人嘲笑的程曉萌呆在原地。或許她正在困惑：她向這個不堪的世界射出去的那只正義之箭，為什么會改變路線刺痛她自己。

周理光想了想，上前拍了拍程曉萌的肩膀，說：“我相信你。”

這就是周理光的做人風格。他永遠不會站在少數人的隊伍里，但他也從不懷疑真理有時會掌握在少數人的手里，所以，他剛才才不會貿然地從人群中站出來力挺程曉萌而讓自己變成異類，也不會不顧道德的層面、無視良知的拷問。最保險的做法就是偷偷地，說一句：

“我相信你。”

二

程曉萌乃知名“二貨”一枚，能說明她“二”的例子比比皆是。

比如，程曉萌常常在食堂意見薄上寫滿滿幾大頁的投訴意見；會積極響應校長號召，將洋洋灑灑兩千字的學校改革建議準時發到郵箱里；學校明令禁止老師在授課過程中接電話，學生可匿名舉報，但是為了不得罪老師順利拿到出勤的十五分，除了程曉萌，沒有人真的在乎老師因為接電話而浪費的那兩分鐘……

程曉萌做的每一件事在理論上都是正確的，可是她得到的勛章，永遠都是遍體鱗傷，地球真的不適合她。

一周后，系里的足球比賽正式開始，周理光所在班級的對手，恰好是程曉萌的班級。賽前，程曉萌跑來找周理光，瞪著大圓眼睛，說：“這次，我只為你一個人加油，誰嗆我，都無所謂！”

于是，賽場上極具喜劇效果的一幕出現了。周理光在綠茵場上揮汗如雨，程曉萌站在本班的拉拉隊伍里，揮舞著一面鮮紅的大旗，為對手班級的主力前鋒周理光加油，全然不顧同班同學的滿臉黑線。

有那么一瞬間，周理光似乎在程曉萌的頭頂上看見了一個發光的天使環，她像上帝派來拯救這個世界的偏執天使一樣，竭盡全力地釋放著自己的正能量，為了不給別人帶來一塊冰，不惜降下一團火。

一場賽事過后，眾人再議論程曉萌時，會捎帶上周理光。如果程曉萌不喜歡周理光，那么她的一切行為都是不科學的。

和程曉萌相熟后，周理光再也不必擔心占不到圖書館的座位了。在周理光上大二的那年，跑跑卡丁車特別火爆。那年6月雨水特別多，在一個周六的晚上，因悶熱潮濕而難以入眠的周理光和寢室的兄弟跑去學校西門對面的網吧通宵玩卡丁車。第二天早上五點鐘，周理光和兄弟們在回寢室的途中路過圖書館的時候，竟然看到了程曉萌。

程曉萌是來給周理光占座的。每到周末，圖書館的座位便奇貨可居。如果不是恰好路過，周理光永遠都不會知道，在自己平日還賴在被窩里的時候，有一個姑娘正穿過落滿晨露的青草地，為了一個采光良好的座位，蹲在四米高的圖書館大門前，默默守候。

那一刻，周理光感覺自己落滿塵埃的內心世界里，忽然照進了一束光。

三

周理光默認了周圍所有人對他和程曉萌的猜測，不解釋、不掩飾，這是一種承認，也是一種否認。他是有一點喜歡她的吧，只是，他沒有勇氣和程曉萌這個火星人，真正地站在一起。

一直到畢業前，周理光都沒有說過一句“程曉萌我喜歡你”，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是冷峻、魅力四射的全能學霸，程曉萌是不自量力、可憐的花癡，四年里他們幾乎天天在一起，可是，他還是他，程曉萌還是程曉萌。

畢業后，周理光因為家庭經濟拮據放棄了考研，去了南方，走時，一群人去火車站歡送，程曉萌遠遠地躲在站臺的水泥柱子后，哭的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孩。周理光沒說他會回來，也沒說他不會回來，因為他知道，如果他要程曉萌等，十年八年她都會等。他自知已經虧欠她很多，如果再用道德枷鎖困住她，那么他真的就壞透了。

可是，他忘了，正因為他沒有表明態度，程曉萌才會認定，他是希望她等的。

程曉萌不同于其他女生，在她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她不懂什么叫不了了之，不懂什么叫云在青天水在瓶，她更不懂，在愛情的世界里，還有“曖昧”和“灰色地帶”這樣的東西。

周理光運氣還不錯，去南方不久后就找到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那個老總是他的老鄉，特別器重他，一年后，老總的獨生女兒盧淼淼對周理光一見傾心，窮追猛打之后，將周理光變成了她的男朋友。

在分開的這一年時間里，周理光經歷了很多事，見識了很多心思復雜的人。每每從推杯換盞的場合中抽離開來，疲憊至極的他總能想起當年的二貨程曉萌。可是，他比誰都明白，在以后的人生路途中，他再也不會遇上像程曉萌那樣的女孩，因為他沒有那樣的胸襟；而程曉萌一定會遇上比他更好的男人，因為那是程曉萌該得的造化。

又過了半年時間，周理光的事業發展得順風順水。后來，在許多公開場合，面對媒體和旁人的問詢，他會堅定而有力的說：“我深愛我的女朋友盧淼淼。”

但沒有人知道，在所有他說到“愛”的時刻，他在心里想著的，都只有程曉萌。

4月1日，是程曉萌的生日。那天，周理光找了借口留在辦公室里，他站在窗口，和遙遠的天空干杯，酒醉之后，他頹然地坐在地板上勇敢地揭開了自己虛偽的靈魂面紗，不停地自我審視著：當年他之所以沒有大聲說出愛，是因為他害怕在一切都不確定的年歲里，程曉萌會給自己帶來一丁點阻礙，同是勇敢追愛的女人，盧淼淼勝在她有一個能給他璀璨人生的爹。可是在那個不拼爹的時代里，他照舊自私地蹉跎了程曉萌四年的青春歲月，沒有告白，沒有交代。如今，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但他現在并不快樂，因為他曾偷走了一個姑娘最好的時光，作為懲罰，歲月便偷走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純真，永不復還。

是的，所有曾站在愛情制高點的人，多年后都會報應不爽。

四

人總是越活越明白，不愛，是無法掩飾的。相處了一年時間，感受不到由衷愛意的盧淼淼灰心了，提出分手，準備去尋找新的幸福，周理光決然洗心革面，重頭再來，他回到了北方。

多年不見的同學重聚到一起，感慨頗多，每一個人似乎都變了模樣，在飯桌上，同學們談論最多的人，竟是當年公認的二貨程曉萌。

程曉萌畢業后做了中學老師，這段日子在外地學習，所以，周理光沒有在同學會上見到她。

但是，他得到了一個好消息：這些年，程曉萌沒有談戀愛，性格也沒有太多改變。那些年，她是圈子里的異類，但是她還沒有意識到改變的必要性；如今她步入社會，工作環境單純，往日視她為異類的同學漸漸看清她的好，她更加沒有必要改變自己。

有同學說，如果再沒有人拯救程曉萌，她就又要成為異類了，因為這個世界對從未談過戀愛的大齡剩女，向來不太溫柔。說罷，大家一致盯著周理光，想要為程曉萌看出一個說法。

然而，兩個人很長時間都沒有機會見面。一直到周理光重新找到工作后，程曉萌才從外地回來，時隔多年，在與程曉萌重逢的那一瞬間，周理光抑制不住地哭了。當他真真切切地抱著她的時候，才意識到，原來，命運對他如此厚待。

為了和周理光結婚，程曉萌差點和家人鬧翻，家人念念不忘周理光曾經帶給程曉萌的傷害，可是，程曉萌卻無比堅定地說：這些年，我等的人就是他。

婚禮上，當周理光清清楚楚地說出“我愛你”的時候，一切塵埃落定，程曉萌那含苞待放多年的幸福，終于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