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十一月初二清晨，在朝陽照耀之下，煤山這個大明朝祭祀列祖列宗的地方迎來了冬日的第一縷陽光。

大明北方已經許久沒有過陽光了，這般冬日，又是艷陽高照的怪異天氣，加上昨日夜里那場怪火，很難不讓人將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難道是皇帝德行不正，導致老天爺降下了責罰？

一直到了寅時，太和殿之外。紫禁城本來還在一片黑夜之中，忽地鐘聲大作。

崇禎朝文武百官，雖然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何事，但從兵仗局、火藥局那漆黑模樣，也不難看出，昨日正是兵部出了大事。

由于早朝每天都要進行，這些官員為了方便，通常在京城城南擇屋而居，“如東、西長安街，朝官居住最多”(明陸容《菽園雜記》)。朝臣們大多居住在皇城四周，參加早朝時也自然碰在一起，少不得對昨日夜里的事一番討論，一番添油加醋之后，這事早已傳的沸沸揚揚，如今又能有誰認不知誰認不曉？

故而，此時的紫禁城外，站滿了當朝文武，這些人個個心懷不軌，各自手持牙牌，緩步向宮城靠攏。

自崇禎皇帝朱由檢重病之后，只和內閣諸位輔臣見了一面，就連前日的朝會，也不見皇帝陛下蹤影，這是幾日來第一次早朝，文武百官早已得了消息，哪里敢大意？

于是這些大臣們午夜時分便早早起床起床，穿戴妥當之后，便趕往午門集合。

在明朝時，為了方便官員們候朝“待漏”，朝廷在皇城內建有多處朝房，官員們平時便按照品級坐立其中，等待宮門的開啟。作為近臣的優待，端門內設有專門的直房，右闕門南是錦衣衛的直房，下三間則是翰林直房，候朝時，大學士一半居北楹，眾學士中楹，余者南楹。

這些文武百官像以往一樣，來到此地之時，卻發現朝房里面早已坐滿了人。

其中內閣輔臣、六部尚書侍郎、諸位武勛也已到的齊了，而其中為首之人，赫然便是內閣首輔韓爌。

這位東林大佬，此時頭戴梁冠，身穿赤羅衣，內著青飾領緣白紗中單，外穿蔽膝青緣赤羅裳，腰帶赤、白二色絹，腳踩白襪黑履，儼然一副忠臣模樣，要是這個時候，還有人不相信這位閣老是正人君子，恐怕真要被人笑掉大牙。

（這明代官員朝服大致說來樣式無差。至于官職大小，從一品至九品，區別便是冠上梁數。從爵位來說，自公爵冠八梁起、侯爵、伯爵七梁。皇帝駙馬與侯同，不用雉尾。而文武百官之中，一品冠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六品、七品，二梁，八品、九品，一梁。）

站在韓爌身后之人，便是東林出身的一干文官，這些人雖然在朝堂議論時常常誣別人是奸黨，搞黨爭，但此時烏泱泱的站做一團，又哪里是周延儒身邊那寥寥幾人可以匹敵？

是時，這些文武群臣，都悄悄偷看兵部尚書張守道，口中竊竊私語，不知在說些什么。

唯有韓爌一臉肅穆，站立于宮門之外，暗自沉思不言。

錢龍錫環顧四周，見那朝中一干人等都在竊竊私語，心中也是驚慌，這燒了兵部的事，可不是啥小事，于是悄聲來至韓爌身旁說道：“虞臣兄（韓爌），昨日之事，你可知曉了？”

韓爌這時佯裝發怒模樣，撇了錢龍錫一眼，說道：“自然知道，京師之中，多少年未曾失火，怎會在此時突變？加上今日這驕陽艷艷，只怕天象有變。”

東林眾人雖然不知道這蹊蹺的大火因何而來，但心中稍稍作想，便明白其中道理，于是也都符合著韓爌說道：“天象是乃人事之顯，定是朝中出了奸黨！”

眾人說道這里之時，不約而同的望向了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的周延儒等人。

周延儒何等聰慧，韓爌這些人心中的小九九他怎能不知，這時之所以不愿表態，不過是自己還沒看透陛下的打算罷了，而自己在前幾日的御前召對之時，也和東林黨徹底撕破了臉，這個時候自然懶得搭理。

周延儒不將東林黨放在眼里的囂張模樣，讓東林黨的徒子徒孫看不下去了，于是罵道：“陛下多日未曾早朝，今日又誤了時辰！這才導致星象大變，大明落得如此下場，某些奸臣恐怕脫不了干系！”

眾人一番說詞，竟是隱隱指向周延儒。

就連那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何如寵都是上前一步，帶著除了禮部侍郎徐光啟之外的禮部諸位官僚，來到周延儒面前，指其鼻梁罵道：“如今已是過了朝會時辰，陛下本來恪守禮制、一心向國，奈何你等朝中奸臣！欺瞞陛下，以至于國家危亡！你等還有何話說？”

何如寵在周延儒面前，指著他就是破口大罵，唾沫星子都濺到了周延儒的臉上。

周延儒作為禮部侍郎，雖然和東林黨已經決裂了，面對諸如韓爌、錢龍錫等人，也能罵上一罵。但按照官場規矩，是萬萬不可能和自己這位尚書大人明擺著對著干的，于是只能無可奈何的看著何如寵，不敢多說一句。

而后面的韓爌看到最近跳得正歡的周延儒一副吃癟的樣子，也是大悅，但終究不敢表現出來。

隨著眾人在皇城外吵得不可開交，大有一副不辯個忠奸善惡不肯罷休之時，崇禎皇帝朱由檢又在何方呢？

煤山之外，尚衣監之內，一身便服的崇禎皇帝朱由檢正帶著他那“新軍”繞著煤山跑操呢。

只見大明天子朱由檢此時跑在隊列最前端，頂著驕陽跑得大汗淋漓，卻是一副越跑越興奮的表情。

而身后的三一千名小太監，這個時候也按三十人為一排，緊緊跟隨在朱由檢的身后。

這個時候的小太監們早已換了朱由檢親自設計的軍裝，這身軍裝不同于錦衣衛、京營和大明任何一支部隊，而是由宮內剩下的麻布粗粗編織而成的。

朱由檢在交待尚衣監縫制軍裝之時，便安排了兩身衣裝，一套便是這迷彩服，由于制作工藝簡單，那些宮女用了短短幾日便織了出來，但朱由檢交待的禮服，卻是讓宮女們為了難，看著那奇形怪狀的模樣，一時半會自然無法完成。

是時，朱由檢滿頭大汗，一臉興奮的回望了隊伍一眼，這時除了進宮之前便體魄不錯的幾個太監扛著新軍的軍旗之外，其余太監早已累得潰不成軍，看著前面越來越興奮的皇帝陛下，心中暗暗感嘆，果然還得是陛下啊。

朱由檢看著這些人一副萎靡模樣，心中氣憤之下，罵道：“沒吃飯嗎！不過跑了三公里，這就跑不動了？朕看你們是不想吃早飯了！給朕踏步！”

朱由檢的這番辱罵，讓身后的小太監們叫苦不迭，但一想到皇帝陛下尚且跑在隊列的最前面，自己哪里敢掉隊？于是只好咬緊了牙關，按著前幾日朱由檢教的動作，踏起了步。

朱由檢幾步來至一連前面，看著面前滿頭大汗的姜禹罵道：“一連長！你們一連還叫尖刀連，朕看最懶散的便是你們！”

朱由檢喊出一連長這三個字的時候，不由得記起了后世那個不知罵了自己多少次的魔鬼連長，心中就是一陣暗爽，頗有幾分大仇得報的快感。

姜禹聽得此言，面色也是一紅，但經過幾日訓練之后，他也褪去了小太監模樣，一邊踏步，一邊高聲喊道：“報告陛下，一連立即整改！”

朱由檢聽得此言，又看到身后的隊伍終于整隊整齊了，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再度高聲喊道：“鑒于你們的表現，今日的早操，加練兩公里！”

朱由檢此話一出，眾人無不心中膽寒，心想這位陛下著實太能折騰了一點，雖然這幾日糧肉供應充足，但也經不起這么折騰啊。

朱由檢身旁的王承恩更是嚇得老臉一白，他本來就年紀老邁，哪里能和這些年輕小伙比較？之所以還沒掉隊，只不過是有幾個體力較好的小太監一直扶著他罷了。

王承恩趁著朱由檢停下的時候，趕緊說道：“皇爺，今日還要朝會，如今日上桿頭，大臣們在皇城外怕是等得著急了！”

朱由檢這才記起來還有這么一件事，趕緊說道：“快傳令，把朕朝服拿來！”

朱由檢此話一出，隊列里的新軍太監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心中暗道：總算結束了。

但令眾人沒有想到的是，朱由檢一邊穿著朝服，一邊還說道：“把今日早操跑完，才有早飯去吃！”

朱由檢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的離開了煤山，只留下那三千小太監在煤山上叫苦不迭......

正當此時，紫禁城內景陽鐘大作，鐘聲悠悠揚揚，飄忽在了皇城上空。

皇城外的大臣們一直等了幾個時辰，聽到鐘聲響起，終于松了口氣，看來這位陛下，終究還是愿意見一見朝臣們的，終歸不像那萬歷皇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