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沒給伊籍看座，就隨口像聊天般問了一些雜事。

什么江陵城里甲街與乙街交叉的道口，某某飯館的大頭菜很好吃，問伊籍吃過沒有。

伊籍便回答，某某飯館的大頭菜確實好吃，然而它并不在甲街與乙街的交叉口，因為甲街和乙街是平行的，根本就沒有交叉口。

程昱又問，襄陽城里有個釀黃酒的人，很有名氣，問伊籍知道這人嗎？

伊籍回答，知道這個人，但他出名不是因為釀酒，他是做豆腐的。

如此聊了幾句家常，都是程昱隨口提出，伊籍立馬回答。

伊籍注意到，程昱問話的時候一直在把玩酒杯，而邊上兩個武士的手握在劍柄上，目光始終不離酒杯，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突然，程昱面容一整，厲聲道：“你是個奸細！假借劉表幕僚的身份，以為我看不穿你嗎！”

“錚”

伴隨著程昱的話語，兩邊武士都把劍拔出了半截，目露兇光地看著伊籍。

伊籍面不改色道：“我確實是劉荊州的幕僚，尚書大人一定要誣陷我為奸細，那我也沒辦法。”

程昱道：“你說替劉表送家書，信呢？拿出來給我看！”

伊籍道：“這是主公的私信，不能給別人看。”

程昱道：“哼，其實根本就沒有家書，都是你編的！”

“唰”

兩邊武士把劍都拔了出來，指著伊籍。

伊籍嘆了口氣，無奈地把劉表的手書拿出來，雙手捧著交給程昱。

程昱讓人取來劉表公開發布的文書，對照著仔細查看。

他對書法很精通，很快就確定，手書確實是劉表親筆。

程昱把手書還給伊籍，擺手讓武士收起劍，然后用嚴厲的口吻道：

“劉表背叛朝廷，你作為他的幕僚，助紂為孽，你可知罪！”

伊籍淡然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

“我作為幕僚，在丞相與袁紹交戰之初，曾經勸主公乘機發難，主公猶豫不決，錯失良機。

“等到戰事明朗，我對主公說，丞相善用兵，勢必能打敗袁紹，建議主公交出荊州依附丞相，丞相必定不會虧待主公，主公還是猶豫不決。

“我該說的都說了，主公不用我的計謀，這不是我的罪過。”

程昱面色好看了一點，問道：“那你現在來找我干什么？”

伊籍不說話，目光看向左右。

程昱讓仆人們都退下，只留下兩個武士，道：“這是我的親信，你有話直說。”

伊籍道：“主公病危，想要傳位給二公子琮。

“奈何劉備不同意，以長幼有序為名，企圖扶持大公子琦繼位。

“誰都知道，公子琦只是劉備的傀儡，劉備目的就是占據荊州。

“蔡夫人和蔡大將軍想要力挽狂瀾，奈何荊州民眾被劉備的偽善蒙蔽，竟然追隨劉備，反過來污蔑蔡大將軍謀反。

“如今劉備勢力已成，只待主公大限一到，他就會吞并荊州。

“可憐二公子琮和蔡夫人，孤兒寡母，到時候必遭劉備毒手。

“主公至此才明白，我‘交出荊州依附丞相’的謀略有多正確。

“所以主公派我來，商談投降事宜，為二公子琮和蔡夫人謀個好出路。”

程昱笑道：“算你識相，只是此事重大，你為何不找丞相，而要找我來商談？”

伊籍道：“自古以來，凡兩方勢力間談判，都是先通過下級幕僚溝通，等所有問題都談妥了，再由上位者出面表個態。

“我一個幕僚，怎么能直接和丞相大人談判，當然是找丞相最看重的尚書大人您，來商談具體事宜。

“當然，若是尚書大人事忙，無暇顧及，我也可以去找萬歲亭侯（荀彧）商議。”

程昱不愿意把功勞讓給別人，笑道：“荀文若比我還忙，這種小事，就不要勞煩他了。”

接下來，兩人就投降后劉琮爵位、封地，蔡夫人如何安排，蔡瑁、張允、蒯越等武將官僚職務如何變化，等等細節問題，逐一商談。

伊籍竭盡全力，為提高降將待遇而力爭，哪怕俸祿多一點少一點，都要和程昱爭個明白。

程昱好幾次被氣得滿臉通紅，呵斥伊籍無理。

奇怪的是，盡管程昱這么生氣，可邊上兩個石像般的武士，卻仿佛什么都沒聽見，一次都沒把手握在劍柄上。

就這樣商談到深夜，總算達成了一致。

雙方各自把條款一一寫下來，簽字畫押，然后交換。

兩人手里都拿著對方書寫和簽字畫押的文稿。

伊籍再三囑咐程昱，此條約機密，切不可讓外人知曉，否則荊州士民一鬧，條約只能作廢。

他還說：“我主公的性格天下人都知道，普通的事情都要猶豫半天，這種事情，他肯定不會立刻簽署。還請尚書大人務必等待我的消息。

“否則，你把條約上報給丞相，而我主公遲遲不簽署，丞相肯定會以為你在騙他，那功勞反而成了罪過。”

程昱面帶笑容地威脅道：“我可以等你一段時間，但也不會一直等下去，你要是遲遲不來消息，這功勞我也不要了。

“我手里有你書寫、簽字、畫押的文稿，我會拿著文稿去向丞相告狀，說你坑蒙拐騙，等丞相拿下荊州，你就慘了。”

伊籍連連告饒，求程昱多寬限一點日子。

最后雙方約定，以一月為限。

諸事商定，程昱笑著送伊籍到偏廳門口，雙方行禮告別。

等伊籍走出大門，程昱對兩個武士說：

“去個人，監視他，直到他離開潁川。”

一個武士應聲而去。

伊籍離開程昱府不遠，就意識到身后有人跟蹤。

不是他機警，實在是跟蹤者太夸張。

在夜深人靜的街道上，這個披甲帶劍武士走路發出的“嚓嚓”聲，隔幾條街都能聽見。

伊籍索性停下來等他。

“這位將軍，可是尚書大人派你來護送我的？”

武士沒想到被跟蹤的人會跟他說話，他愣了一下，下意識答道：

“俺不是將軍，俺就是大人的護衛，大人讓俺監視你。”

伊籍道：“那就一起走吧，這樣你監視起來也方便，我走夜路也放心。”

武士愣了愣，想想似乎有道理，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