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

殘陽西垂。

由于申屠九夭醉的不省人事。

遂，李長青找到了郡丞裴宣，詢問有沒有合適的人選，能夠跟墨家搭個線。

裴宣推薦了自己……他掌握著一郡刑名，多多少少會跟墨家打交道，甚至墨家還欠了他些許人情。

李長青表示這就妥了。

申屠九夭放在蜀陵王府，當做壓倉底的人質，由彝族四兄弟看管。

李長青則與驚蟄一起前往墨家分部。

再由裴宣當中間人。

以助李長青順利達成此番執刀墨家的目標。

……

路上。

馬車之中。

李長青照例坐于主位，身體不太好的裴宣居于側位。

驚蟄在前面負責駕車。

原本李長青還想帶一個車夫來著，但考慮到墨家對于分部地址的隱秘性，存在極高的警惕。

為表誠意。

他也就放棄了閑雜人等隨同，只帶了驚蟄護衛自身安全。

這時。

“對了。”

驚蟄提出疑惑道：“裴郡丞，你明明手握整個蜀郡的刑名，為了保證司法的公正與威嚴，墨家不是應該屬于官府嚴格打擊的對象么？”

驚蟄對于墨俠一派的認知就是……

俠客，向來視律法于無物，按理說應該跟裴宣處于對立面，甚至是死對頭。

另外。

墨俠一派在中原，處處與大乾作對，進而被視為有名的帝國叛逆。

此乃舉世共知之事！

怎么到了蜀地……

從裴宣談論墨家的態度來看。

驚蟄反而有種墨俠跟官府穿一條褲子的感覺。

“莫非，裴郡丞你假公濟私，給墨家行過不少方便？”

驚蟄直言相問。

一時間。

裴宣還真有些給問住了。

因為他對于俠客的偏向往，偏包容，所以他確實給墨家開過不少后門。

這種事情顯然是沒辦法放在臺面上談的。

“咳咳。”

李長青清了清嗓子，他主動給裴宣解圍道：“驚蟄，你看待事情不可太過局限化。”

驚蟄：“局限化……”

驚蟄認為肩挑律法的職位上，就不能出現與俠客穿一條褲子之人。

“長公主曾言，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驚蟄謹遵道：“殿下，莫非您覺得是長公主說錯了？”

“世間事，不能只以簡單的對錯區分。”

李長青緩聲道：“大乾重司法，但負責執行和貫徹律法的……終究是一個個官吏，他們也是人。”

“而墨俠一派向來被民意所驅動，受民心所左右。”

“這就代表著，大乾官吏在執行律法之時，不能太過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不然就是惡吏、貪官，進而遭至民憤！”

“此等時候，墨俠便能名正言順的為民除害，斬殺貪官、惡吏……”

……

李長青對于俠客并沒有一味的抵觸。

但他同樣也不會一味的奉迎。

凡事皆有兩面。

俠客的存在。

在李長青看來，利其實是略大于弊的。

“殿下，無論俠客是否按照民意行事，殺人就是犯法。”

驚蟄緊促柳眉，顯然她并不認可李長青的說法。

“你別急，聽我講完。”

李長青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司法官吏，民意，俠客……其實在特定的時期，缺一不可。”

“大乾重法，也代表著官吏在當地的權力過高，時常發生剝削魚肉百姓之事，這個時候就必須得有俠客站出來做對沖。”

“但民意太過膨脹亦是不妥，以下克上，動則抵制朝廷國策，與謀反無異！”

“至于墨俠行事，有民意作為依托，那就是為民除害，替天行道。可如果民意并不支持，則會成為草菅人命的違法之舉。”

“是以：司法、民意、俠客會自動組成當地的三方平衡，無論哪一方都不能太過膨脹，這才能讓當地的政權更加順利的運轉。”

……

中原墨俠為什么成了帝國叛逆？

原因很簡單。

大乾官吏在中原……絕對是各種鐵腕壓迫，自然民意屢有怨憤，遂俠客層出不窮。

當然。

大乾在中原難道就沒有好官嘛？

肯定有……

問題在于好官壓不住六國余貴，就會造成民意膨脹，以下克上。

這就是個死結！

究其根源。

還是關中大乾與中原六國的矛盾，太深太深了，幾百年的血海深仇，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化解的。

所以使得中原墨俠只能生活在夾縫之中。

反觀蜀地的墨俠……

有州牧冉茂在此肩挑大局，顯然司法官吏、墨俠、民意三方都還算和諧平穩。

這也是身為郡丞的裴宣，與蜀地墨家關系不錯的真正原因。

“三方政權平衡……”

驚蟄眨眨眼眸，道：“殿下英明，屬下受教了。”

驚蟄過往了解的都是中原墨俠。

再加上長公主說的那句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使得驚蟄對于蜀郡郡丞與墨俠一派沆瀣一氣，她難免會有點看不過眼。

但此刻經過李長青的一番開導。

驚蟄瞬間覺得……長腦子了！

她的眼界也為之打開了許多。

隨即。

裴宣也無比欽佩的道：“殿下英明，一番真知灼見，令微臣余生受益無窮！”

“哈哈哈！”

李長青聞言大笑幾聲道：“裴卿過譽了。”

裴宣連連拱手：“不不不，微臣之寡言，難明殿下學識眼界之萬一！”

驚蟄：“……”

得！

論拍馬屁的功夫。

驚蟄表示她以后還真是有的學的。

與此同時。

在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車頂，只見一只小型木鳶正悄悄的蹲在這里，把一切交談都收錄在內。

……

另一邊。

郊外，某處峭壁邊緣。

有一斗笠黑袍人的肩膀之上，也有一只小型木鳶展翅……

隱隱之間。

李長青、裴宣和驚蟄三人的交談之聲，竟然不斷從小型木鳶口中傳出。

“沒想到這個昏庸的二世，對于司法、民意和俠客，竟有如此獨到的見解！”

斗笠黑袍人沉聲道：“看來傳聞中說他沉迷酒色，宴安酖毒，當朝動手毆打重臣……都是不實之言了！”

旁側。

隨同琴師開口道：“我于洛京呆過，這位二世在位期間，確實表現的非常浪蕩。至于毆打重臣，聽說淳于文彥的門牙到現在還沒補齊呢！”

“那就是藏拙自污了！”

斗笠黑袍人想了想，道：“原本我還打算潛入蜀陵王府，強行救出小九，現在看來……我墨家與這位二世談上一談，也未嘗不可！”

琴師點頭：“大家都能一起坐下來談，自然是最好了。冉使君若是知曉申屠頭領改變決定，必然也會十分高興的。”

話音落罷。

“代我向冉使君問好。”

斗笠黑袍人轉身離去，他要先一步趕回墨家分部，爾后親自接待這個已經退位的大乾二世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