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長安危急，臣副車中郎將李暹，請天子屈尊于車馬，暫且外出避禍！”

未央宮城墻之下，李暹帶著五百甲兵在緊閉的宮門外喊話。作為李傕的侄子，平日里他在長安城內只需要享樂，這也導致李傕因為公務繁忙而未能注意到的細節他也未曾注意到。

“天子何在？何不速速……啊！”

李暹的話剛剛說到一半便被數十根羽箭覆蓋，第一輪箭雨只是一個訊號，下一個瞬間，頭頂之上箭如雨下！

“奉天子詔，討國賊李傕，大將軍已率軍圍殺國賊，爾等莫要自誤！”

城墻之上，侍中劉艾著甲率兵，手持長弓怒斥李暹，縱然現在的李暹已經被箭矢射成了刺猬。

劉艾是文職，或者說漢朝廷已經沒有多少武職了，哪怕是名將招牌朱儁，入朝之時也只被李傕安排了大司農的職位，更是削掉了他手中的所有兵權。

但大漢士人講究“通五經貫六藝”，這君子六藝之中涵蓋五射五御。在這個時代，騎射可不是武人的專屬技能。

三百挑選出來的弓箭手連續三波箭雨落下，李暹麾下轉瞬之間便損傷過半，剩下的兵卒狼狽遠離未央宮。

郭汜當真背叛了西涼軍投靠天子……這個消息必須快點通報大司馬。

至于城墻根那些倒下的同袍乃至統帥，反正已經沒救了不是？

從皇宮離開的士卒們向長安東門狼狽奔逃，卻發現這一路上遠比自己想象的混亂。

郭汜投靠天子，這件事李傕已經知曉，因為在李暹帶兵前往皇宮沒多久，城內民宿四處便殺出了一隊隊人馬，他們身上鎧甲殘缺，兵械或許只夠人手一根長矛或者人手一把環首刀……

但令人恐懼的是這支隊伍的效率，他們在不同的民居之間穿梭前進，甚至能靈活地從李傕安排攔截的隊伍中穿插而過。

他們算起來不過兩三千人，卻在長安城中神出鬼沒，既能如同鬼魅一般潛行，又能在某一時刻從平平無奇的民居中殺出覆滅自己分散出去的小隊。

不斷有小隊消失的戰報回傳，這些人代表天子，要和郭汜配合誅殺自己……

李傕一邊應對著郭汜的突擊一邊調動城外的軍隊騷擾、沖擊郭汜的軍陣，還要面對城內可能存在的亂軍。

現在他多么希望城內的亂軍統帥是庸才，可如此多線程指揮軍馬的人又怎會無能？

這支神秘軍隊的統帥是朝廷的人，而在長安城內，在李傕的認知范圍中具備這種能力的人應當只剩下了——朱儁。

沒有必要往城區增兵了，李傕手中牢牢捏著身邊僅剩的五千人馬，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回軍掩殺城內亂軍？那么兵力進一步減少后自己是否能頂得住郭汜的沖擊？

直接全部出擊圍攻郭汜？失去了長安城的他或許會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若真是郭汜與天子合作，李傕根本沒有辦法破局！

可這是為什么？他做的很過分么？去年董相國在的時候，一頓酒席談笑之間便斬殺朝臣二十一人，以鮮血添作杯中輔料，和他相比自己何等仁慈？

一不曾有謀逆篡權之舉，二不曾行使廢立之事，三不曾妄殺百官，四不曾夜宿后宮凌虐皇權……

不就是朝堂之上驕縱一點，對天子朝臣兇了一點么？他們何不認了自己這個權臣，難道大漢四百年天下，遇到的權臣還少么？

李傕想不明白那些朝臣的腦中在想什么，因為他不是士人，涼州豪強的局限性讓他的目光所及只能到這一步，根本想不到未央宮里那幫人腦子里裝的是什么東西。

現在的未央宮中，朝臣都聚集在天子劉協身旁等待著結果，這些人都是靈帝時期的老臣了，他們經歷過外戚掌權也經歷過宦官當道，對于權臣早已是見怪不怪。

畢竟往前看四百年，大漢這般的日子也不少。

在朝臣的思維里，朝堂之上可以有霍光，也可以有竇憲，甚至可以有梁冀，只要承認漢家天下，他們不在乎權臣是誰。

文武百官在乎的乃是權臣的思維，所以王莽董卓之流絕不能存在；他們同樣在乎權臣的出身，士族與非士族便是那道可悲的屏障。

寒門乃至庶民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同僚，只要有能力也可以官拜三公九卿，因為他們會被朝廷士族這個圈子同化，慢慢的成為新的士族。

但寒門一躍成為權臣是不可以的，權傾朝野之人士族同化不了更接受不了，所以大家只能是敵人。

很遺憾李傕不是士族，本身就和朝臣不是一個圈子里的他就算有所收斂，也永遠得不到那些人的承認。

李傕不明白這些，所以他只能帶著疑惑，去面對所有朝臣的討伐。

“全軍壓上，攻破郭汜中軍！”

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被討伐，李傕目前唯一能做的，惟有先想辦法保全自己再說。

手中緊握著軍權便一切都有可能，哪怕是掃平郭汜再回軍踏破長安也不是沒有機會……

城外李傕手下的大軍按照步騎弓分頭行動，強軍弱軍交替突擊。有的隊伍負責掩護，有的隊伍負責騷擾，有的隊伍負責引誘，有的隊伍負責強攻。

多個方向涌來的兵馬讓郭汜應接不暇，堂堂三萬人的軍陣被幾支千人隊伍攪合了個稀碎。

自從“涼州三明”相繼去世，董卓便成了西涼將領的代表，而伴隨著董卓的消失，西涼將領之首或許已經輪到了李傕。

同樣的兵力配比，面對率先成型的軍陣，李傕硬生生憑借著更強的指揮能力打出了十面埋伏的效果。

本來在長安城下防守的軍陣開始緩緩向前，一般而言軍陣一旦動起來，操縱難度便會成倍上升，有不少將領可以讓大軍原地結陣對抗數倍于己的軍隊，但若是大陣一動則會被很快沖散。

可就算長安城下的這五千人動起來導致軍陣不再穩固，郭汜依然沒法用手上的軍隊對李傕造成威脅……

城墻之下，李傕領兵四萬大敗郭汜，手中兵馬先分作十幾支隊伍撕開郭汜的軍陣，隨后合兵正面擊潰郭汜中軍，一時之間郭汜兵敗如山倒。

郭汜被親兵擁簇著后撤二十里才開始收攏敗兵，三萬大軍最后只剩下了萬余，潰逃的西涼軍多半落入了李傕的手中……

他們都是西涼人，對于眾多西涼軍而言，效力于李傕還是效力于郭汜都沒有區別。

長安城內的朝臣或許未曾預料到，李傕一戰之后，總兵力竟然突破了四萬，若是再征調關中之地的民夫以作后勤，他可以真真切切拉出一支五萬人的隊伍……

如今散落各地的數萬大軍或許才剛剛收到消息，他們到長安城需要一天，而長安城內最起碼要堅守這一天。

夕陽西下，這座古城之上似乎披上了血紅色的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