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上變得沉默，明明父親新喪，但兩兄弟又似乎有了分別的兆頭。

離別總帶著幾分傷感的意味，畢竟這個時代，車馬不便又恰逢亂世，上至皓首老人下至總角少年，誰都不敢保證一次離別之后是不是死生兩隔。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這幾年中原之地將逐步一統，天子東歸也不遠了，屆時孝期已滿，中原與河北之地局勢也將明朗，我可能回南方看看，這天下有幾人可稱雄主？”

“你的路不好走……保重！”崔均嘆了口氣，自己這位弟弟才學確實遠勝自己，但這也注定了在外那條難行的路只有他可以駕馭。

“兄長放心，你也要多珍重身體。”

崔鈞其實比自己的兄長更加擔心，畢竟歷史上這位兄長可是在漢廷沒做幾年官就英年早逝的，或許也是因為兄長的過世，讓歷史上的崔鈞在南方未逢明主便已經心灰意懶。

“我聽聞牽子經自十常侍之亂后便隱沒鄉里，這次前往長安不算太平，想委托他護送一程，兄長可否前去言說一陣？”

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前往長安可不只是說說，太行山的黑山賊，河內白波賊乃至一路上還有不少黃巾亂民，甚至諸侯各自的地盤都不算安寧，而崔鈞能想到的保鏢，似乎也只有這位沉寂在野的同鄉了。

牽子經便是歷史上的曹魏鎮邊名將牽招，在未來讓鮮卑胡人誠心歸附的一代名將，在治理邊郡的方面，其名聲僅次于田豫。

而此人更是兼具武力，他年少時師從樂引，中平六年，樂隱作為車騎將軍何苗長史遇害，牽招與樂隱門生史路等人，冒著危險收斂樂隱尸體，載其還鄉。

此去長安，似乎同鄉的牽招便是最適合之人。

“這有何難，那牽招之名我也聽說過，眼下不過一白身，傳信一封便是了，你此去長安，數千里的路途也需要人保護，我再從家中選調一些仆役門客，這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兄長崔均在這方面自然相當大氣，相較于在并州西河郡熬資歷的自己，兄長可以說已經牢牢掌控了這一郡之地，在這塊地盤上，通過土地的置換幾乎無所不能。

世家之人一在外一在內，也有一條不便于與外人言說的作用，那便是在外之人難以侵吞在內之人的地產祖業，所以在內者往往為嫡長子，也就是家族的繼承人。

漢朝的封建體制已經發展到了一個足夠的高度，說是陷入瓶頸也不為過，這種社會框架已經定好了每個人的路，想要打破階層便是與整個社會作對。

而自己……也有可能會踏上這條路。

崔鈞沒有選擇告知兄長自己的真實目的，他此去可不只是尋找父親遺骸，更想要嘗試是否能加速李郭二賊的滅亡。

這兩人可霸占關中三四年之久，而者三四年的肆虐下來關中已經成了一片非地，哪怕曹操拿下中原東迎天子之后，對于關中地區也采用放養的姿態。

而如果李傕郭汜二賊早亡，還未徹底崩壞的關中便可以吸引占據兗州河洛之地的曹操的目光，這樣一來自己選擇的地盤才是安全的。

另一方面這可是自己的殺父仇人，若能早早除去二賊，自己心里也能多一份安定，兄長或許也不會因為此事而憔悴早亡。

一切都還來得及，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情，哪怕這些事情并不簡單，崔鈞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

他的實力只在虛名之中，論起兵勢尚不如現在蜷居于平原縣的劉備，但這陣風就算是要向長安吹去一次，看看蝴蝶煽動的翅膀，到底是毀天滅地的旋風還是可笑的虛無。

賈文和一語亂漢祚，自己是否可以一策平長安？

李傕郭汜二賊有血海深仇，平滅二賊之后只要朝中大臣不重蹈王允的覆轍，或許天子居于長安也不是一件壞事。

或許關東諸侯會各有心思，或許曹操還會逢迎天子東歸，也或許涼州的馬騰韓遂會嘗試做一次董卓。

一切都是不確定的狀態，李傕郭汜死亡之后的關中一定會是一潭混水，而漢廷可就在這一潭混水中沉浮，去等待著屬于他的命運。

若是天子有過那么一段親政的時光，未來曹操挾天子的路又會多出幾分坎坷？

或許就是這份心思，讓他和很多人一樣感嘆著諸葛亮的時局與六出祁山的決心。

既然已經做下了選擇，已經確定了遠方的方向，便只顧風雨兼程……

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或許會見到諸葛亮，這個千萬人眼中的最好的丞相。

崔鈞覺得哪怕是歷史中的自己，再聽聞北伐的諸葛亮的故事后心中的火焰也會被再次點燃，或許他真的被點燃過，或許那時他早已作古。

但是現在自己胸中的火焰未曾熄滅，崔鈞覺得只要諸葛亮不趕人，自己都會去和他一起拼一把。

他要慶幸自己來的這么早了，這不是曹操統一北方而江東已歷三世的鼎足局勢，而是天下紛亂豪杰并起的絕對亂世，完全沒有必要按照原定軌跡中的隆中對去執行。

諸葛亮……或許值得更好的北伐路線！

崔鈞在心中展開了天下十三州的粗略地圖，雖然丞相還是未成年，但這并不影響自己為這個偶像，這個好友鋪一條更好走的路。

這條路不需要六出祁山，不需要過隴右而望長安，也不需要面對司馬懿的烏龜防線，更不需要星墜五丈原。

每當看到影視劇中丞相落寞的身影，那從漢中到關中間隔的巍巍秦嶺都是永遠的意難平。

從五丈原星墜的一千八百年時光里，幾乎每一個時代都有人希望丞相能真正興復漢室還于舊都，希望那種不信天命，不屈服于強權的精神一路向北直破天穹！

如果自己遇到了，或許也會腦子一熱走上那條路吧。

胸中的火焰即使熄滅也只會留下一堆煤炭，在沒有被一層一層的塵埃覆蓋之前，只需要一點星火就可以將其徹底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