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過萬人的軍陣可以讓任何生物喪膽，除非是同樣聚集了萬人的同類。

劉備從幽州黃巾之亂時起兵，破黃巾大小七十余戰，又在酸棗會盟諸侯，虎牢關下戰呂布，不管是十幾萬關東聯軍還是數萬西涼鐵騎都是見過的，只是如同今日這般圍城的軍隊……著實少見。

萬余“精銳”堵在城北，而外圍烏泱泱的大軍將城池圍了個水泄不通，那些大軍并不整齊，陣型松散似乎彈指可破，可那一雙雙眼睛卻會讓人沒了斗志。

若是料峭春風之中帶來幾縷寒意，寒風中有衣衫襤褸的老人帶著自家孩童用那名為渴望的眼神看著你，你是否會起惻隱之心？

若是這種目光變成數千道，上萬道，你會不會覺得恐懼？

劉備的目光掃過城外圍堵著的大軍，除了城門外軍陣中還能看見數千精壯之人外，剩下的人都是麻木的。

他們取黃巾為飾，縱然那黃色的頭巾已經發黑；他們列陣于城外，縱然知曉如此便是與城內之人不死不休；他們只是這樣在城外看著，眼中寫滿了渴望。

渴望糧食、渴望溫暖，或許也渴望家中有幾畝薄田，有那么幾個米缸盛糧……

“三弟，隨我出城迎戰！”

在城上看了許久，或許是難以接受城下那一道道祈求的目光，劉備最終還是選擇拉著張飛出城迎戰。

最起碼面對著城外列陣的數千人，自己手中劍更能緊握三分。

臨淄城北門大開，劉備點兵兩千魚貫而出，張飛手持長矛護持在身側，與管亥對面列陣鎮定。

“齊國郡何時有了郡守？竟然連老子也不知會一聲？”

劉備才剛剛列陣，那對面陣中便有人打馬上前喊話，同時半面旗幟被丟到劉備面前。

旗面“青州”二字已經沾染了不少污垢，曾經臨淄乃是青州治所，可被黃巾攻破之后便失去了其原有的地位，想來這面青州刺史府大旗，也曾飽受瞻仰，只可惜現在已經變成了被無數黃巾踐踏過的垃圾。

“備便是今齊國相，不知閣下怎么稱呼？”

“老子是天公將軍親封青州大渠帥，管亥。聽說臨淄有糧食了？借我兩萬石，我立馬就走，不然，得問問我身后的大軍答不答應！”

“吾乃大漢之臣，守大漢之地，豈有糧米與賊耶！”劉備抽出長劍向著身后城門一指，“想要糧，便下馬受降，從此登冊入戶，再做漢民，曾經罪責可既往不咎，另有田產、種糧奉上，今正逢春耕，也好一同重歸漢化。”

聽到只要愿意投降便有田產種糧可拿的黃巾百姓甚至忘記了為管亥助威，他們的眼中那份渴望更加明顯。

那種眼神不止可以灼燒任何一個官員的良心，也可以灼燒管亥的軍心。

身后那么多雙眼睛看著，管亥也知道自己再不做些什么這數十萬大軍就要成了對方的囊中之物。

“好賊子，難怪敢花言巧語騙我天師兒郎！”

他一拍胯下戰馬，手持長刀便要上來斬了劉備，而劉備身后張飛同樣沖了出來。

管亥的刀鋒上有著早已干涸發黑的血跡，他的眼中這些血跡便是榮耀，不管它們來自于官員、富戶還是膽敢反抗自己的貧農。

而今天，他這把長刀之上就又要染上一名郡守之血。

長刀橫斬，可預想之中斬下頭顱的場景卻并未出現，反倒是一柄長劍輕松擋住了這勢大力沉的一刀。

他的目光向長劍之后看去，那劉備竟然一手出劍擋住了他的長刀，另一只手還能示意身后的黑漢子不要上前。

這是何等的怪力？

管亥想要收回長刀再度尋找機會進攻，但見得劉備空出來的右手在左手上掠過，仿佛是憑空摸出了另一把劍，那劍鋒直指自己喉間！

陽光照在劍鋒之上看不真切，管亥只能憑借本能后退，卻發現那劍鋒總比自己預料的要長一些，無論怎么后退都不安全。

當他的身形停下，一抹血花也在半空中綻放，管亥能清楚感覺到自己還活著，但是胸前的疼痛也在不斷宣告著他根本就不是對面那個手持雙劍的漢子的對手。

這么能打穿什么一身儒服？這不赤裸裸的騙人嗎？

他不知道如果今天他不來圍城，劉備可能直接去背著曲轅犁和百姓一起耕地，而現在……他每在城外一日，這齊國春耕便一日無法開展。

土地大部分可都在城外，而非城墻囊括的內城地區。

管亥捂著傷口不斷后退，黃巾軍中出來幾名將領掩護，還有幾位騎將想要上前誅殺劉備，可從劉備身后閃出來的黑臉漢子一聲大喝，胯下烏騅馬一躍，手中長矛一掃便挑飛了三四個人。

長矛橫掃之后轉下劈開，若不是管亥跑得快恐怕已經成了手下亡魂。

不過他胯下戰馬就沒那么好運了，只見得整個馬頭都被長矛拍碎，血漿流了一地，甚至還濺在了管亥身上。

張飛殺散了圍攻上來的幾人之后并未追擊，而是回馬掩護劉備退入城內，如今和談已是奢望，便只有與黃巾隔城相對。

不然這數萬人圍困，陷于陣中就是一個大麻煩。

劉備也回頭拉上了張飛，若是說管亥和面前這上萬軍隊，劉備就算全殺了也不心疼，可外圍那一雙雙只是渴望吃飯的眼睛，卻很難下定決心對他們下手。

“大哥，不若我等前去夜襲，那黃巾賊子必無戒備，必然能殺他一個屁滾尿流！”

才剛剛回到臨淄城內，張飛便向劉備請戰，那管亥白日吃了一劍，因而不讓部下攻城，想來是一無謀之輩，若是一次襲營，做得好了真的可以徹底瓦解其軍心。

“三弟不可！依照那管亥的性格，恐怕外圍都是一些窮苦百姓，我等城中兵剛滿兩千，就算殺進營中，也難以擊穿營盤，若是錯認了方向，一同沖殺寸功難取，明日反遭其報復。”

“報復又如何？難道俺老張害怕了那些賊子不成？”

“我等不怕，那城中百姓怕不怕，城外千萬畝良田怕不怕？這青州之地剛剛起步，我等不能走錯。”

劉備在城墻上看了看正在緩緩退離的黃巾，夕陽在他們的身上灑下一抹光，光影之下，只留下對開墾了一般的土地的深深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