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丘爾山丘密林斜布。

一串臨時搭建的木柵欄像一道刀疤割裂在山丘土壤，戴著皮帽與戰士帽，套著棉甲與軟甲的步兵們三五成群，坐落在山腰，等待獵物的上門。

“看！又來了幾只兔子！”

一個舉著簡陋木盾的士兵突然伸長脖子，興奮的指著下方道：“天吶，你們快看看，他們手里身上居然有北方的皮革，這下我們發財啦！”

幾個頭發亂糟糟的士兵正百無聊賴的坐在地上，聽到皮革一詞全都呼啦一聲站起身，其中一個年紀明顯很大的老兵更是聞言眼睛一亮，快走幾步到柵欄前，凝望道：“還真有皮革...總算逮到一只肥兔子了！”

“伙計們，都把斧頭擦亮，今天就是我們賺大錢的時候！”

周圍歡呼聲響起，為首老兵也是個利索人，見到皮革后二話不說率先奔下山腰，在他身后，五六個拿著格斗鋤、尖長矛的士兵也嚎叫著跟隨沖下。

北境的皮革，一直都是南方的硬通貨，與皮毛、咸鹽、瑪瑙一齊視為北貨的大頭物。

六七個玫瑰王國步兵橫沖直撞，嚇得不遠處的幾個北境軍士一個哆嗦，這伙僥幸脫離包圍圈的逃兵毫無戰意，一個個撒腿狂奔，可惜已經跋涉一陣的他們哪里比得過守株待兔的玫瑰士兵的步伐，不一會兒就被攆上，雙方展開激烈對戰。

西蒙科與尼澤澤爾六人駕馬而來，正好目睹這個畫面。

坐在西蒙科背后的小克瀚突然眼睛睜得溜圓，伸出手指向混戰的人群急聲道：“大人，是他們！！”

西蒙科順勢望去，見到作戰場邊緣，居然站著三個熟悉的背影

“是他們？”

西蒙科有些驚訝，因為那三人不是別人，正是小克瀚的仇人！

“他們居然還沒死？”

“不對，應該說，居然在這里還能看見他們？”

從獨眼發動叛亂到泰勒夫率騎沖鋒，整個營地早亂成一鍋粥，這幾個跟著那個什么克努特后面的家伙，居然這么巧在這里碰見了。

“大人......”

小克瀚看向西蒙科，模樣焦急，如果再不報仇，他這輩子可能都報不了了。

西蒙科心中了然，他背對著小克瀚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下馬抽出你的短劍！”

小克瀚大喜，連忙翻身一躍，跌坐在雪地上的同時就急忙拔出自己的短劍——這還是從曾經殺害他父母的士兵身上繳獲的。

小克瀚剛一下馬西蒙科就不再多等，一夾馬腹，越過尼澤澤爾，率先沖向人群！

正在廝殺的雙方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全都驚慌扭頭，只見一個騎在黑色戰馬上的男人轉瞬即至，手中的頁錘蜻蜓點水一樣敲打在一位戴著皮帽的士兵頭頂，只是與湖面蕩開的波紋不同，在士兵頭頂蕩開的，則是肉皮炸開的場景！

鮮血不要錢般從該士兵腦袋涌出，士兵喉嚨咯噔一聲，兩眼一翻仰倒雪地...

砰！砰！砰！

接二連三的敲擊聲響徹在森丘爾山丘，不過幾個呼吸，就只剩下老兵一人舉著盾牌膽裂的望著這一幕，他想要叫出聲，卻被一只游矢穿過喉間，不甘地倒地...與此同時，尼澤澤爾從后方慢慢追趕上來。

“溫妮，你說我這一箭漂不漂亮？！”尼澤澤爾收起輕弓，笑嘻嘻地對著身前翻白眼的溫妮打趣道。

自從幫了蘭頓最后一把，這個男人又恢復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樣子，重新開始調戲起溫妮來。

“抱歉，請你不要再追求我了，我不喜歡扎辮子的男人！”

“哦？那我可以留短發。”

“我也不喜歡黑皮膚的男人！”

“嗯，我想我需要美白一下。”

“...”

溫妮無奈抿嘴，“...我還不喜歡太好看的男人，我認為那會招惹很多蝴蝶。”

“啊哈，那就沒辦法了，畢竟我的好看天生的！”

兩個人談笑自若，根本沒有將前方的戰場當做一回事，尼澤澤爾剛剛還以為有大部隊，沒想到只是幾個歪瓜裂棗，西蒙科可是能殺死七個騎兵的怪物，幾個連鎖子甲都沒有的步兵能掀起什么花樣？

與尼澤澤爾這邊的輕松不同，弗朗杰在騎著泰勒夫手下戰馬的蘭頓背后，臉色凝重的望著蘭頓的脊梁，自從選擇跟隨西蒙科就沒睡過好覺的他頂著兩個黑眼圈，目不轉睛。

“你在看什么，弗朗杰修士。”

蘭頓沒有回頭，卻感知到了弗朗杰的凝視，笑道：“是想給我再開點藥嗎？”

說完他又搖了搖頭，苦笑道：“不過我想不必了，我的身體已經不需要藥了...”

“確實...”

弗朗杰吐出一個音，讓蘭頓的表情變得越加苦澀。

“弗朗杰修士，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為什么要選擇跟隨西蒙科？”蘭頓看著前方西蒙科砍瓜切菜般殺掉玫瑰王國的士兵，轉而開始屠戮起一臉驚喜的北境戰士，讓對方一陣恐慌，他疑惑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曾經也多次招攬過你，你怎么沒有選擇跟隨我？”

“難道是因為你看出我的病...治不好了嗎？”

“不...”

弗朗杰捏了捏藥箱，見西蒙科已經將戰場殺戮到只剩下兩人，他眉頭略微皺了皺，隨即舒展開，

“不，你的病是可以治好的，我說過的，你只需要休息半年就可以恢復...而且雖然你的病具有傳染性，但并不致命...”

“我沒有選擇跟隨你，只是因為，你不信任我。”

弗朗杰的眼球開始變幻，他看到小克瀚終于趕到戰場，氣喘吁吁地停在了西蒙科的戰馬邊，他對西蒙科努了努鼻子道：“蘭頓先生，請問你能做到像西蒙科一樣毫不猶豫地敷上我調制的草藥嗎？可以像他一樣，在我說出開顱手術時唯一一個沒有把我當成惡魔，而只是擔憂手術條件不完善嗎？再或者，像他一樣可以果斷喝下我調制的沖劑嗎？”

“我想你做不到的，或者說，整片大陸，也只有他一個人會這么做...”

“況且，他身上有個獨特的地方...”弗朗杰摸了摸懷里的書籍，眼神復雜，“比如...上帝之力...我想你應該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如果西蒙科是個怪物，那么很巧，其實我也是”

“正好怪物配怪物。”

蘭頓沉默點頭不再說話，他夾馬提速，與尼澤澤爾并肩走到西蒙科身邊。

雪地上，小克瀚舉著短劍向兩個士兵發起了沖鋒

——其中一個已經死在了玫瑰步兵刀下，只剩下兩個被西蒙科不分敵我的舉動嚇到的男人。

其中一個稍矮的男人已經被西蒙科嚇得丟盔卸甲，正要向外逃竄，沒走幾步就被跑的奇快的小克瀚一劍捅入后腰，在他痛苦的嚎叫中，小克瀚冷冷的拔出劍身

跟著西蒙科已經很多天，小克瀚不僅僅親手殺掉了古斯特，更目睹了西蒙科一系列的殺戮，與之前相比，小克瀚武藝雖然沒有進步太多，單說膽量與狠辣，已經是云泥之別。

撇下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矮胖男人，小克瀚腳步不停，繼續殺向最后一個高瘦男人。

小克瀚緊緊盯著對方那雙眼睛細長的雙眼——他永遠忘不掉這雙眼睛，就是他，殺害了自己的姐姐！

“狗雜種，你還記得我嗎！？”

小克瀚怒吼著，高瘦男人很明顯比剛剛的矮胖男人鎮定許多，他當然不記得這個咆哮著沖來的少年是誰，他在黑斯廷斯城造下的罪行太多了，像小克瀚姐姐這樣的人也殺了太多，怎么會記得小克瀚是誰？

他只覺得莫名其妙。

但莫名其妙并不會阻擋男人的應對，他急忙提起一個木盾，哐當一聲抵著小克瀚的短劍，然后猛揮右臂，手中同樣的制式短劍猛砍向小克瀚！

小克瀚反應很快，他一直反應都奇快，西蒙科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是他怒吼著舉起木棒去毆打殺害父母的兇手，然后躲過了那個為首士兵好幾次的揮劍。

但與之前不同，每一天復仇的心思都在鞭撻著他的靈魂，小克瀚已經沒有了當時的驚慌。

他輕輕一擰，身子像不遠處海浪下的青魚般躲過高瘦男人的反擊，然后腿下發力，一腳將對方狠狠踹翻在地！

小克瀚手疾眼快，趁此機會又是一劍砍斷對方握劍的手！

“啊——”

在高瘦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叫中，小克瀚騎在對方身上，雙手握住劍柄，對著他高高舉起了短劍！

高瘦男人渾身顫顫巍巍，仰頭看著小克瀚猙獰的臉龐，細長的眼睛在恐慌之中卻隱藏了一絲狠辣。

在小克瀚即將落下的瞬間，在小克瀚看不見的地方，他完好的另一只手偷偷抽出一枚鐵皮...

“去死吧！”

細長男人突然大罵一聲，剛要抬起自己的那只手，只聽嗖的一聲，一支羽箭將他完好的手腕牢牢訂在了地上！

劇烈的疼痛傳入腦神經，高瘦男人眼球凸起，還沒等再次痛呼出聲，一柄鋒利的短劍直接插進了他脆弱的脖頸之間！

隨著咔嚓一聲響，高瘦男人喉嚨碎裂的一瞬間，小克瀚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

戰馬打著響鼻，五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尼澤澤爾、蘭頓和弗朗杰都不明白具體的經過，只能聽見小克瀚聲音中飽含的憤怒與解脫。

只有溫妮咬緊嘴唇，眼眶紅紅。

半晌，尼澤澤爾才半開玩笑地對西蒙科笑道：“...嗯哼，我想你終于得到一名合格的輔兵了...”

西蒙科深呼吸一口氣，騎馬到小克瀚身邊，對小克瀚伸出手道：“上馬吧！”

……

山丘之上，寒風冷冽。

山丘之下，海風陣陣。

西蒙科一行終于來到一座不大的碼頭，蘭頓與尼澤澤爾停下腳步，兩個人目睹西蒙科四人在一個大胡子的接引下，登上了一艘還算龐大的木船。

“我就不跟你們走了，我要繼續去大陸上流浪，西蒙科，我們有緣再會吧！”

尼澤澤爾沒有選擇一起前往自由城邦，他重新回到了瀟灑的氣質，笑著對西蒙科揮手告別，對溫妮拋了個飛吻后，又對蘭頓點了點頭，然后唱起歌謠，灑脫地離開了。

蘭頓則牽著馬，靜靜望著西蒙科等人遠去，他也是沒有選擇前往自由城邦，直到西蒙科漸漸看見他消失在了海岸線，也始終沒有搞懂蘭頓的過往與想法。

“我們離開黑斯廷斯了？”

小克瀚喃喃自語，這一周的日子仿佛夢幻，前些天他還在父母姐姐的身邊高興的玩笑。

“是的！自由城邦！”

溫妮卻興致勃勃，她兩側的臉頰變得緋紅一片，語氣非常激動：

“我的家鄉，我離開了一年半的家鄉，我終于要回去啦！！”

弗朗杰則走到站在船尾處的西蒙科身邊，他從懷里掏出一本書籍，對西蒙科道：“我想你需要看看，這是我對上帝之力的研究，還有自由城邦的地圖。”

“嗯，是軍事戰略圖，玫瑰王國對自由城邦一直很感興趣。”

“畢竟他們以前是一個國家...”

“哦？”

西蒙科收起滿頭思緒，他接過那本泛黃的書頁，“那我確實需要好好看一看...”

……

在船尾的另一側，老吉爾吸溜著鼻涕扭過頭來，碎碎念道：“西蒙科？怎么是他？”

（第一卷完）

（第二卷:尚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