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別有人間行路難(為孤獨患者L加更)
- 種橘
- 君子不器之
- 3038字
- 2023-12-21 23:55:48
小屋里。
婦人將院子里的火堆也攏了進來,雖然有火,但院子里的寒風一樣刺骨,這些個孩子難得烤上一回火,背上被吹得冰冷就不好了。
“小蘿卜頭們,都進來吧。”
婦人自己單薄的身體其實早已被凍得麻木了。
家里僅剩的幾匹棉布都做成衣服穿到了幾個孩子身上。
可她還是笑著給孩子們搬來小板凳圍成一圈,坐在床前美美的烤起火來。
床上的親女兒還昏迷著,不知道為什么,她對這個燒火燒得很熟練的少年白衣很信任,并沒有擔心。
小女娃吸了一口鼻涕,道:“李媽媽,這個人不像個壞蛋誒。”
婦人揀起圍裙裙腳給她擦干凈鼻涕,笑得溫暖。
“小彤彤,這位公子是個大大的好人呢!他說會帶你們走的,以后就不用挨凍了,也不用挨餓。”
小女娃眼里冒起星星,偏著頭,嘴里含著長滿了凍瘡的小指頭:“那我們以后是不是可以吃苞谷粑粑了呀?前頭蘭花巷有家人昨天蒸苞谷粑粑,我在這邊都聞到了。”
婦人偏過頭,心里一酸,眼角有些紅。
其實苞谷粑粑很便宜,要是有苞谷,她自己都能做。
苞谷更便宜,一個小刀錢就能買來一串掛在門上。
可是每個月她做了多少活兒,掙了多少錢人家一清二楚,過來勒索完之后能給余下來的錢很少,還要維持五個半大孩子一個月的生計。
粥要稀得像湯才能熬到每個月結(jié)錢去。
饒是如此,婦人自己吃得也很少很少,甚至比幾個小娃娃還少。
因此臉色極差。
加上穿得少,原本最是熟練的縫補活兒,也因為饑寒交迫而穩(wěn)不住手,一晚上就要扎出好幾個針眼來。
這幾年新新舊舊的針眼早就遍布手上的每一寸皮膚了。
她用手擦了一把眼睛,回頭笑著道:“肯定能吃上苞谷粑粑的,說不能還有白饅頭呢!”
幾個小蘿卜頭興高采烈地議論起來。
外頭有人來。
“李家媳婦兒,交月錢了!”
砰砰砰!
門外一個醉漢晃蕩著身體,一只手舉著酒壇,一只手在門上捶著。
婦人趕忙招呼幾個小蘿卜頭藏到了院子里去。
她苦笑著起身。
還是來了。
門板就上下兩根生鐵條嵌在門墻上,并不堅固。
尤其是在一個醉漢的猛烈捶打下,更是如此。
婦人只能乖乖的去開門。
手里捧著錢。
門外的漢子一張臉紅得發(fā)紫,滿身滿嘴的酒氣,頓時呼得整個屋子臭氣熏天。
他瞇著眼睛,嗅了嗅。
“小日子過得不錯嘛!火也烤上了,這個月酒錢是不是該多些了?”
婦人手伸到他面前,里面小刀錢很多,差不多是平時的三倍。
醉漢借過錢揣進懷里,滿意的點點頭,剛準備要走,卻又回過頭來。
“不對,你這個月就二十八個小刀錢的活計,哪里來的這么多錢?給老子實話實說!”
婦人苦著臉道:“是個外地讀書人看我們可憐,留了點錢,都在這里了。”
醉漢東倒西歪的跨進門。
“嗯……這酒葫蘆不賴,還有個包,也是他留下來的?”
婦人點頭道:“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醉漢抓著行囊往地上一倒,一個小木盒滾了出來,打開之后,有顆雞蛋大小的珠子。
他回頭一巴掌拍在婦人臉頰上,喝罵道:“你敢騙老子!這不是值錢玩意兒是什么?”
婦人身材纖薄,這一巴掌直接將她打到了墻邊上,再抬起頭時,左臉已經(jīng)腫起來老高。
幾個小蘿卜頭在院門背后捂著嘴,一點聲響也不敢發(fā)出來,臉上都是眼淚。
醉漢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這東西不錯,下回再敢騙老子,老子給這幾個女娃賣到窯子里打雜!”
院門后的孩子們更不敢說話了。
他剛準備出門。
腳下被婦人抱住了。
“這是那位公子的東西,你不能拿,我下個月多做些活兒就是。”
醉漢一腳將她踹倒在地,而后腳尖在她薄弱的胸前狠狠地踩了幾腳。
幾道骨茬破碎的聲音咔嚓咔嚓的響起。
婦人嘴角流出血沫子,布條綁起的干枯泛黃的長發(fā)也散在地面。
醉漢惡狠狠的道:“你做活兒值幾個錢,老子說要就要!”
他再度轉(zhuǎn)身。
腿還是被抱住了。
回頭低望。
一張遍布著血沫的披頭散發(fā)的臉撲在膝蓋前。
醉漢渾身打了個冷顫,但醉意很快襲擾上來,他不禁怒罵道:“瘋婆娘,還敢嚇老子!”
他彎腰抓起婦人的頭發(fā),一個又一個巴掌扇了過去,直到婦人無力地垂下頭,才將她從門口一步一步的拖了出去。
瓦罐巷里。
紅艷艷的雪路三丈長。
盡頭伏著一個婦人,胸口微弱的起伏著。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逐漸蓋在她身上。
……
瓦罐巷其實很少有人愿意進來。
一個是偏,再就是窮酸味兒太重了,附近的人怕沾上霉運。
這會兒巷口人倒挺多。
指指點點。
看熱鬧。
就是沒人上去。
方圓被堵在了人流外頭。
“這李家媳婦兒,唉……怕是不活了。”
“聽說是烤上火了,這人以為她偷偷藏錢了。”
“誰說不是呢!這伙人也太不是東西了,謀了她男人的命還不罷休……”
“我依稀聽見說是藏了什么珠子,不給。”
“……”
甚囂塵土。
方圓一句句聽在耳中。
他抽出琴劍,大吼一聲,琴劍帶著柔和的浩然氣向前劈出。
“都滾開!”
圍觀的人被劍氣蕩得七零八落,好在方圓沒有想要傷人,只是在前方開出一條路來。
被掀開的眾人心頭怒罵著,卻不敢宣之于口。
開出來的路后面……
一條掩藏在薄雪下的殷紅。
紅得刺眼。
幾個孩子圍作一圈,中間躺了個人。
方圓斜握著劍,一步步走了過去。
走得慢極了。
終究還是走到了。
四下里,一片鴉雀無聲。
方圓輕輕蹲下身,用潔白的袖子將婦人臉上的血污盡數(shù)拭去,輕輕地握起她的手。
婦人還有最后一口氣在薄弱的胸腔里徘徊著。
她的眼前已經(jīng)是一片昏暗。
但依稀感覺到了手心傳來的溫暖。
她臉上露出歉然的神色,想說句話卻說不出來。
“嗬……嗬嗬……”
于是只能緊緊抓著手心里的那只溫暖的手。
方圓輕輕俯下身子,湊到她的耳邊。
“大嫂,你沒有對不起我,孩子們……我會帶走的,教給他們讀書,識字。”
婦人嘴角的血沫越來越多。
盡管想看清眼前的臉,卻還是無力的偏過頭去。
臉上神色定格在三分歉意,三分謝意,還有三分不舍。
余下一分莫名。
雪更大了些。
……
方圓將她的眼睛輕輕闔上。
起身,回頭……琴劍帶著赤色浩然氣直插于地。
“你們哪位能告訴我是誰干的?”
聲音很輕,但周圍人心頭極寒。
沒有人敢做聲。
“若是沒人愿意說,莫要怪讀書人不講道理一回了。”
人群里傳來低聲。
“城衛(wèi)府,孫山,他的兄長孫云是山上神仙。”
是那個賣給他柴的老嫗。
方圓拔劍而起,挎劍在腰。
“老人家,孫府在哪里?”
老嫗沉著臉,道:“少年人,不要惹禍上身,老婆子也不想惹禍上身,你斗不過人家的。”
方圓在她身前一揖到地,久久未起。
老嫗進了家門。
“城北,衙屬巷,頭一家。”
方圓挎劍遠去,留了句話。
“誰也不許動她。”
……
城北是狐岐城所有衙署的匯聚之地。
北城中心就是城主府,往南二里路是衙屬巷,住的都是些官衙僚屬。
從沒有人敢在這里鬧事。
今天不同。
有個白衣讀書人挎劍出了衙屬巷,拖著個大布袋子一路向東。
他身后。
地上慢慢的從潔白變成淡紅,而后深紅,大紅,暗紅。
直到城東最東的瓦罐巷。
血氣滔天。
沿途有不少人惡心得嘔吐了出來。
城衛(wèi)府一陣雞飛狗跳。
瓦罐巷口。
還沒有散去議論的眾人眼皮直跳,看著眼前這一幕。
白衣讀書人將大布袋子拖到地上的婦人身前。
他對著幾個娃娃輕輕笑道:“回屋去。”
幾個小蘿卜頭滴答著眼淚跑了回去,先前李媽媽還能說話時說過了。
“那位公子要讓你們做什么就做什么。”
床上的女孩醒了。
小蘿卜頭們害怕的望著她。
她是孩子們的頭兒,對他們極其愛護。
這時,眼中一片陌生。
甚至有些他們不能理解卻能感受到的……冰冷。
她裹著白衣,去小院子里取來有些銹跡的菜刀,推門出去。
白衣讀書人看到了她,有些不忍。
小女孩卻一步步走到布袋前。
她向讀書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然后抬起頭,道:“我能自己來嗎?”
讀書人啞然點頭。
正午時分,風雪依依。
瓦罐巷口有兩攤殷紅,以及一條短短的血路,一條長長的血路。
讀書人抱著哭暈了過去的小姑娘進了屋子。
然后仔仔細細的為地上的婦人扎起頭發(fā)來,就是手太生,怎么也扎不好。
讀書人只能隨意地將婦人的長發(fā)綁上,而后將她抱在懷里,一步步送進小院里。
瓦罐巷里風聲嗚咽。
狀元巷口馬蹄聲碎。
還有一片嘩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