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茫茫河水冷。

出水的眾人極其狼狽。

三個中年大漢還好，兩個女子哪里經得起這樣的嚴寒？

馬車悉數被水浸濕了，里面的衣物等等物事皆水淋淋的，根本不能上身。馬兒倒是活著，但都大口喘著氣，好在水府坍塌后迅速地浮了起來，不然商旅的路程必然會大受影響。

皮貨是不怕水的，只要稍微晾一晾便可。

附近的林子里多得是掉落的枯枝，雖然被雪覆蓋了，但并不濕，仍能燃得很旺。

所有人身上都只有一件單衣，這樣反而能盡快烘干衣服，免得受風寒，眾人都喝了方圓葫蘆里的苞谷燒，加上面前的火堆，一時半會兒的倒也感覺不到冷意。

方圓還是那副樣子，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微微合上眼睛。

旁邊的陳紫正在向三個中年人大講特講少年讀書人水府斬蛇的故事，聽得三人直投來敬佩的眼神。

好家伙！

方圓小哥兒原來比那兩個半吊子劍客厲害多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方圓的身體沒有受什么重傷，但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一般。

見多識廣的陳青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總算方圓身體沒有出現異狀，這才稍微安心。

方圓的腦子里已經翻天了。

小虺在里面暴跳如雷。

方圓不知道小虺是怎么跑到自己的腦海里來的，更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腦中還有這么一個所在。

想問，就是不敢。

小虺已經一句不重樣的罵了他少半個時辰了，配上它那小男孩一樣的聲音，頗有些怪異。

好不容易終于消了幾分火氣。

方圓訕訕的笑著。

“小虺，你怎么來了？”

紅白相間的迷你小蛇又跳起腳來。

“你還好意思問，要是小爺不來，你明天就得被那大蛇當成大便拉出來！心行城那個混球都教了你什么東西，人家都說不打了，救了人不就行了！你逞個什么強？”

方圓只得唯唯諾諾的點頭。

雖然小虺說的話聽上去很不客氣，但方圓能從話語間感受到它的關切。

那就莫得道理可講了。

就像小橘子，自己就從來不會跟她講道理，因為沒用，她才不會管你道理不道理的，總之不能吃虧。

想到這里，方圓傻呵呵的笑了起來。

小虺看見他的模樣，頗有些百無聊賴的垂下頭，道：“算了算了，心行城的人永遠一個揍性，老混賬如此，如今你也是，你們都是大爺！小爺我不說了還不行嘛！”

方圓有些歉然，道：“小虺，是我沖動了，下次肯定注意?！?

小虺斜視著他，道：“你要是不放這種屁我還能信你幾回，成天跟你那個混賬先生學得蔫壞蔫壞的，早知道我該自己教你。”

若是換了個人這么說，方圓指不定已經拖著劍講道理了，可這是小虺嘛，罵兩句無妨，反正罵的不是自己。

方圓縮著頭道：“小虺，我剛才感覺有劍氣，那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沒練出來的。”

小虺圍著他繞了一圈，才道：“應該是魯老大的行意境劍氣，不過是怎么到你身上的我就不知道了。”

方圓丈二摸不著頭腦，道：“魯老大？老頭頭兒？你怎么認識他的？行意境劍氣又是什么??？剛才蛇妖說我是蘸墨境劍修，這又是什么？”

小虺直翻白眼。

“你們梵星村就那么一畝三分地，我要是不認識才有鬼了，還有一大幫子呢！算了，你也不知道，以后再說?！?

“你那個混賬先生還真是什么都沒教你，連修士境界都沒說，練得這是哪門子的劍？也就那個破劍樁還湊合。”

方圓：“……”

小虺繼續道：“記住了，修劍如用筆，先點毫，才能蘸墨，然后便是潑墨而成丹青，最后要落下題跋，這題跋還有自題和他題的說法，還早呢，后面再講，這是畫四境。接著是書三境，落跋方習書，正心楷，行意順，大草癲。再后頭就不是你現在能知道的了，你小子還沒入門呢！”

方圓云山霧罩的點點頭。

他大概都記下來了，只是還不懂其中的區別。

來日方長嘛！

“那我現在怎么辦，動不了了……”

小虺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該！魯老大的劍氣是行意劍氣，再過十年你也用不動，而且我在劍里還幫了你一把，要不然你小子早成渣渣了，現在不過是全身經脈枯竭，美得你！還想動？”

方圓苦起臉。

“我還要給先生取水的?！?

小虺沒好氣的道：“他就是閑得沒事干，放你在家里待著多好！”

方圓低眉順眼。

過了一會兒，小虺才不情不愿的嘟嘟囔囔。

“一會兒能講話了讓外邊的人給你服用一枚蛟龍膽，原本要一個月，但你小子連著好幾次重傷，吸收得差不多了?！?

方圓這才欣喜起來。

對嘛！

懷里還有兩枚蛟龍膽。

這可是個好東西！

恢復有望，也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小虺，這一路我遇到好幾個兼非城的劍客，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還有首陽樓又是哪里？”

小虺瞇起眼睛，道：“不要多問，你總是要去走上一遭的?！?

“哦哦哦。”

“小虺，先生是什么境界的劍修?。俊?

小虺撇了撇嘴，道：“這混球命好，勉勉強強能寫狂草了吧。”

“厲害！”

問出這句話之前，他猜測先生應該是行意劍修，因為一直以來看到的先生的字都是漂亮的行書。

想不到還要高一些。

方圓其實心中的疑惑還很多。

在他看來，梵星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山村。

但慢慢發現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有老頭頭兒，還有即將化蛟的小虺，后來還來了先生，他們都是山上的神仙人物。

梵星村，正冠山，三寶淵。

就算方圓讀書的時日不算久，但也從書里看到過一些相關的東西。

這些個名字不像是小山村里的名字。

人就更別提了。

他問過先生，先生只是含糊其辭，小虺估計也是一樣。

他們好像都知道許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但卻都不愿意告訴自己。

或許就像小虺說的，日后便知。

小虺打了個哈欠，道：“別再惹事了，我睡覺去?！?

方圓點點頭。

小虺一走，自己好像就不能在腦海里那個地方停留了。

喉嚨有知覺了，火辣辣的疼。

他不由自主的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的是一張宜喜宜嗔的漂亮臉蛋。

陳青姐姐嘛！

自己好像枕著她的腿，她正出神地打量著自己。

方圓略顯尷尬地咳嗽一聲，道：“姐姐?！?

陳青將玉手貼著方圓的額頭，摸了摸確定沒有受涼才收回手。

“醒了？”

方圓想點頭都做不到，只能輕聲道：“姐姐，我懷里有兩顆珠子，你取一顆給我吃掉?！?

陳青輕輕地翻找過去，終于在白衣的內襯里發現了。

她眉頭微蹙，道：“這是什么東西，真能吃？”

“可以的?！?

服下蛟龍膽后，與上次一樣的感覺從身體中涌出，喉嚨也不那么疼了，方圓心神逐漸放松，甚至沒來得及多說幾句話便昏睡過去。

陳青微微一笑，給他披上了自己的裘子。

上次就說要送弟弟一件裘子來著，可惜還沒來得及，自己就走了。

更沒想到的是，他來了。

這里離著桃映山莊百余里遠，按照陳青的估計，他最早也要三五日才能離開桃映山莊，沒想到這才第四天的晚上，他就追了上來，也幸虧如此，才將自己救下。

陳青忽然有點羨慕起那個退婚的姑娘了。

我這個弟弟……

真好！

陳紅在一旁打趣道：“大姐，我看可以的哦，方圓弟弟挺好的嘛！”

陳青嗔怪的白了她一眼，忽而轉頭道：“你看看陳紫，都恨不得吃了這個白衣小少年嘍！”

一旁托著香腮看得入神的紫裙姑娘頓時俏臉通紅，但卻沒有反駁，反而輕點臻首。

“大姐，我喜歡方圓弟弟。”

陳青毫不意外，只是略微遲疑的道：“可是那位李姑娘……”

陳紫搖搖頭，道：“他們更像姐弟?！?

三姐妹互相明白得很，陳紫雖然溫和柔順，實則極有主見，決定的事就會做下去。

陳紅笑容和煦，握緊拳頭為姐姐加油。

陳青笑了笑。

由她去了。

這種事情只能靠自己。

其實她的心中有些發堵，她很快就要嫁人了，大約就是年節過后的正月吧。

生意做得再好再大，大不過一件黃袍子嘛！

也由得它去了。

陳青笑望著眼前的黒瘦面孔，道：“陳紫，姐姐腿酸了，你來?！?

紫裙女子輕輕托起少年的頭，放在自己腿上，看得癡了。

夜色茫茫。

……

東方欲明時的黑夜最使人昏沉。

守夜的李隆垂著頭顱打起瞌睡來。

兩道青影閃過，在陳紫身邊停頓片刻后一閃而逝。

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橫放在地上的劍囊。

陳紫玉指輕輕的在少年的臉上不著痕跡的按了下去。

少年毫無反應。

四下里悄無聲息。

天亮了。

陳青睜開雙眼，與妹妹相視一眼，輕輕點頭，兩兩無言。

身旁是熟睡的三位叔伯、小妹，還有昏睡的少年。

陳青臉上一片復雜。

眼前躺了個白衣一塵不染的少年郎。

他自己講分寸，更愿意替人講道理，不論是困難的還是容易的。

陳青還未見到他為自己講一講道理。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小挎劍兒，道阻且長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