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環顧四下，哀嘆一聲道，“罷了，你們今晚都回屋休息吧，尤其策兒、玥兒，已經連著三天四夜未曾合眼，哪能吃得消，慕榕地下有知，也會感念你們的一片心了，就這樣，都別再硬撐，好好歇一晚，讓管家領幾個下人來守靈便是。”

丹夫人和于夫人遂道，“謝王爺，王爺先請！”

“唔，司瓊，本王今天就不去蓮町榭了，本王想一個人靜幾天。”景王顯然尚未從悲哀中緩過神，他語氣雖輕，卻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于司瓊謙身施禮，和丹夫人一起恭送景王離去，她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好像景王剛才說的，是與她毫不相干的事兒。

“丹姐姐先回吧，我還想在這兒多陪王妃姐姐一會兒，策兒，玥兒，你們也都回吧！”于夫人左右招呼眾人，儼然有了幾分一家之主的架勢。

奚玥瞥了奚策一眼，見他沒有任何表示，只好自己先站起身，對于司瓊道，“有勞于姨娘，我也是實在撐不住了，想姨娘和母妃姐妹情深，甘苦與共，應不會介意單獨留下來為母妃守靈的，沒準兒母妃魂魄并未遠離，還能現身與姨娘最后道個別呢。”

“丫頭，你……你在說什么呀？”丹夫人瞠目結舌，世上有沒有鬼她不清楚，可她清楚見鬼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兒，無論那只鬼生前是否熟人，畢竟陰陽相隔，人鬼殊途，見，還不如不見的好。

“沒什么！”奚玥沖丹夫人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道，“丹姨娘不走嗎，還有精神再撐一夜嗎？”

“我？唉，早就是勉強硬撐了，不過……”

“你們放心歇息去吧，我不介意和王妃姐姐魂魄相見，正傷心著連姐姐最后一面都沒見上，她若肯現身，哪怕只言片句，我也算得償心愿了。”于司瓊看定奚玥泰然自若地答道，目中甚至還有一道狡黠的光。

“好，那我們先告辭了！”奚玥冷眼橫過，拉起丹夫人就朝外走。

她的話一半是沖著奚策說的，希望奚策聽明白后趁早走，留下于夫人獨自在靈堂，她若心虛，必定怕王妃的鬼魂會找她算賬，這樣即使查不出真相，至少能出胸中一口惡氣。

未料于司瓊魔高一丈，聽出了奚玥話中意思，一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鎮定，倒令奚玥拿她沒了辦法。

不過最主要是奚玥心頭苦，沒心思跟于司瓊過多糾纏，要不，她才不會如此輕易地善罷甘休。

可憐奚玥，一邊牽腸掛肚著鑒初，一邊還要竭力處處孝行為先，以打消父王的疑恨，夾在父王和丈夫當中，里外不是人的窘迫困境，她頭一次有了非常深切的體會，左右兩難啊！

抽著空子，奚玥也曾去探望過鑒初，但均被看守的護衛擋在門外，兩人隔窗相望，未語眼眶已紅，且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你放心，鑒初，事情總會水落石出，這幾日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奚玥望著窗扇后的鑒初，才幾日光景，竟似消瘦許多，內里便如刀割火燎，苦痛不安，好在鑒初的精神狀態尚可，眼眸深邃堅毅，像當初出征抗敵時，閃動著沉著不屈的光芒。

這多少令奚玥安了點心，人沒有被打擊壓垮，就總有重新挺直脊梁的時候。

霍鑒初沒有回奚玥的話，只朝奚玥揮了揮手，示意他一切均好，讓奚玥安心離開。

的確，盡管被軟禁著，又聽得王府里哀樂陣陣，料得喪期根本無人理會自己，可每日三餐，包括午點宵夜，乃至洗漱及溺桶更換，都有專人準時遞送，并不曾半點懈怠，因此霍鑒初判定景王如此善待，大概對王妃的中毒是心存疑點的，起碼景王不能完全確定就是他霍鑒初所為，故霍鑒初始終懷抱一絲希望，堅信自己總會有洗刷冤屈的一日。

景王沒打算去蓮町榭，然同樣沒回自己的屋，他去了王妃屋里，想重溫昔年和王妃曾有過的溫馨時光，盡管那些時光實際上可能寥寥無幾。

但人通常會不自覺地，按由內心的幻覺修改記憶。

何況生者對于死者，總想從記憶中搜索出對方更多的點滴，于是平淡的、漠然了的片段也會變得格外繾綣，充滿回味，哪怕爭執，亦理所當然變成歲月中的調味劑，是為無爭吵不成夫妻。

景王讓王妃屋里的下人，照王妃生前所喜，沏了一壺上好的茶，兩只茶盞像以往兩人相對而坐時一樣，一左一右原樣擺放。

熱茶慢慢下了肚，景王揮手，示意下人先退去，王妃的貼身婢女怯怯地開口問道，“王爺，要不奴婢先幫王爺準備今晚歇宿用的被褥枕頭吧，還有王爺需要更換的衣物，王妃收存的極好，可要奴婢一并幫王爺找出來？”

景王眉頭皺了皺，“本王有多少年沒在這屋里歇過了？”

“奴婢不知，奴婢來王府才不過八年，在奴婢的印象中，王爺這八年似乎從未曾來歇過。”

“八年……”景王幽幽嘆氣道，“那你在王府也算老人了吧，難怪慕榕生前要你做她的貼身侍婢，八年沒來這屋住，不，或許更長，長得連本王自己都記不清了，屋里還收存的有本王的換洗衣物？”

“有的，王爺。”那婢女道，“王妃生前每到春秋兩季，各房置衣之際，都會吩咐管家，按照王爺最新的尺寸，也給她備上幾套，新衣制成后，雖沒機會給王爺穿上，但王妃會叮囑奴婢們，不定期地翻檢晾曬，然后再收存入箱，故多年存下的王爺的換洗衣物，足有三大箱呢。”

“打開來本王看看！”景王放下茶盞，從桌邊起了身。

“全都要打開嗎，王爺？”

“全都要！”

婢女招呼另外兩個丫頭，三人合力從房內抬出箱子在景王面前排成一溜，“王爺，都在這兒了，請王爺過目！”

一一打開的箱蓋內，果然滿滿的都是全新的衣物，景王隨手揀了一件，抖開，然后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下，發現尺寸略小，跟著在另一只箱內依樣揀試，倒是不大不小正好合身，想十多年的時間，他由壯年到暮年，到底還是發福垂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