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說,景王臉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極其勉強僵硬,尤其父女,更是刻意回避著彼此的目光,整個席間,絕無交接。
霍鑒初似乎察覺到奚玥的狀態有異,幾次目光相詢,皆被奚玥輕輕低首,只作不見。
奚策見狀,找了個敬酒的機會,朝霍鑒初施了眼色,霍鑒初也是那聰悟非常慧心敏銳之人,瞬即大致猜了個七八分,并一如尋常神色,微笑淺語,同景王及諸位夫人,有話沒話找著說題,獨個兒撐了大半的場面。
然因景王和奚玥的興致都不高,酒是飲下數杯,一桌的菜均沒人動上幾筷子。
席間一直矜持,似有所保留態度的王妃終于耐不住開口問道,“霍元帥,隴景能與虞城聯姻乃是天大的好事,不過玥兒這孩子,從小就沒怎么離開過我和王爺的視線,如今要出嫁了,隴景和虞城雖說不是相隔千里,可亦要行上好幾天的路途,加上元帥還是虞城之主,不知霍元帥打算怎么解決你們這兩地之難?”
霍鑒初聞言,笑得更是溫文恭謙,女子自古出嫁從夫,哪有什么兩地之難,所謂的難,恐怕在于景王妃擔憂,以后再難見上奚玥幾回吧。
“哎!夫人提這作甚!”景王搶先瞪了王妃一眼,“人家霍元帥又沒說成了親就回虞城,你看你心急火燎的,叫人笑話!”
“臣妾哪有心急火燎?”王妃兀自認真道,“玥兒的娘去得早,她雖未過繼到我名下,王府里的孩子們卻都是我看著長大,多少年相處,不仔細懷想,會當真以為他們都是我親生,所以,我這也算代玥兒的親娘,替玥兒憂一回心了!”
一絲說不出的顫動爬過心尖,好像涼風里吹開的第一朵花,帶著些許驚疑些許柔暖,奚玥轉首望向景王妃。
少時曾聽纖娘說起景王妃妒心重,然對景王和景王府又是一門心思的呵護,極少失了定奪分寸,數年來,隨著奚玥長大,景王妃的年紀漸老,更是愈發咬牙隱忍著看護這座王府,就像將自己變成了王府中的一棵老樹一般。
樹老蔭濃,少不得有了更真假難辨的牽系與不舍,其實真與假又有何妨,除了景王留存的一幅硯紫的畫像,讓奚玥依稀有一點親娘的影子,她還不是早將纖娘視作親母?回想從小到大,自己的綾羅綢緞衫裙首飾,至少一半以上是景王妃親自為她挑且選量身訂制,奚玥絲毫也不懷疑景王妃剛才那些話,句句肺腑至深。
“母妃若是不喜別離,玥兒便不嫁了!”奚玥勉強撐出一句玩笑話,眼珠兒卻不由自主斜斜一瞥,飛快掃視了一眼霍鑒初的反應。
“這……”霍鑒初哭笑不得,順著奚玥的話向景王妃道,“看來郡主殿下當真是至情至孝之人,我若不成全郡主殿下,豈非太不配為郡馬?”
“成全?什么意思?”奚昂本有些百無聊賴,猛然間挑出霍鑒初話中的疑點,雙眸各躍出一朵冷焰。
“大元帥,玥兒不懂事,成日里口中戲言無羈,你不會拿之當真了吧,婚娶大事,豈容兒戲?”景王同樣,瞳孔猛縮了一下,已不似先前般溫和。
“王爺,大殿下,二位想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愿成全郡主的一片孝心,成親后,只要王爺許可,我愿長留隴景,當然,我原是想先征得王爺意見的,畢竟以我的身份,總是未免尷尬,今兒既然說開,少不得請王爺原諒霍某的擅自請留。”
“噢?”奚昂和景王以及景王妃三人幾乎異口同聲,相互看了一眼后,奚昂率先發問道,“霍元帥是虞城之主,難道可以舍下虞城諸多事務不管嗎?”
“我在虞城多年,也并非事必親躬,家父故去的早,其時全靠著霍家忠心耿耿的臣屬們輔佐,我方能順利接管虞城事務,而今敵寇既退,將虞城事務再交由霍家其他人處置,我沒什么可不放心的。”
“好!霍元帥爽快,甚合本王心意!”景王哈哈大笑起來,挺直了身軀,“小女奚玥任性固然是任性了些,眼光可見一流,霍元帥如果怕身份尷尬,本王可另封元帥一個西南行省平章政事,不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嗎?”
“西南行省平章政事?”景王妃道,“是不是就意味著咱們邊陲所有的事務,霍元帥都有權利參與?”
“唔!”景王微笑頷首,“隴景和虞城從今后都是一家了,還有什么霍元帥不能參與?”
“霍某多謝王爺成全,不過,這平章政事一職,不是需由朝廷任命的么?”
“唉!”景王懶散地揮揮手,“現在都是各自為政了,哪還管什么朝廷,咱西南行省就當小朝廷吧,本王好歹王室,論官職論品銜都是行省之主,由本王任命,也不算有虧于你吧,霍元帥?”
“王爺哪里話,霍某豈敢?霍某只是擔心名不正言不順而已,得蒙王爺抬愛,霍某自當為西南行省真正做點事兒!”
“本王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啊,賢婿!來,為了咱們共同的將來,干一杯!”
“王爺請!”
諸人皆跟隨舉杯,相邀相敬,這一回,倒僅有奚策,面上飄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但他很快借著飲酒掩飾了過去。
臨散席前景王大度地讓霍鑒初留下來陪奚玥散散心,他和兩位夫人就先稱醉告退了,以給兩個年輕人留下更多的單獨相處的時間。
奚昂不知為何,提出想私下跟景王說幾句話,被景王婉拒,“父王今日乏了,想早些休息,有什么事兒,改日再論吧!”
奚昂無奈,攜著嬌妻簡短告別,離開了王府。
奚策朝霍鑒初招手,“來來,我帶你們去荷渠,今兒月色正好,荷渠最美不過。”
霍鑒初和奚玥都未拒絕,奚策拽著霍鑒初先行,奚玥慢吞吞跟在后面,幾分羞澀,幾分窘迫。
先前愛慕是一回事,真的要嫁,反而有了出嫁前的緊張拘謹,想想日后天天跟這般英俊的男子耳鬢廝磨燕爾低呢,奚玥一個人也在樹林的陰影中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