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日報社早已經(jīng)換了主人，即使到了傍晚時分，進進出出的人依然很多，里面的每個人都在為生計忙碌，絲毫沒有受到不久前抓捕行動的影響。

在大門外正對著的一條小弄堂里，一個身形單薄的人力車夫正目不轉睛的盯著申江日報社的大門。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想走進去，不過正當他快要走出弄堂，走上大街的時候，一只有力的臂膀悄無聲息的從后面把他拽住，一把就把他拉進了弄堂邊的一個破舊小屋。

他拼命掙扎起來，甚至想要大聲尖叫，突然發(fā)現(xiàn)在這里尖叫又極不合適。

當他看清楚拽他的人后，不由瞪大了眼睛。

“是你？”

這人可不正是林默？

而“他”，正是喬裝打扮后的章婉婷。

雖然穿了一身不知道哪里偷來的破舊衣衫，但白皙的皮膚與姣好的面容依然遮蓋不住她那美麗的容顏，特別是肉鼓鼓的上半身，還是非常容易讓人察覺出異樣。

要不是現(xiàn)在天色有點昏暗，加上還沒有走出弄堂，這拙劣的化妝如何能騙得過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特務？

林默估摸著她會找到這里，所以就一路搜尋過來，正好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車夫，憑他多年的特工經(jīng)驗，一下就感覺出了不對勁，好在及時拉住了她。

“你不要命了？還好我早到一步，不然你就完了！”

“這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我想見他一面。”章婉婷委屈的看著林默，眼睛里滿是悲傷，因為雖然葉蕓不停的“安慰”她，說章公和被放出來了，但她提出的要見一面的要求，卻遲遲得不到滿足。

她感覺情況不妙，所以絞盡腦汁想要出來見一面自己的父親，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看看報社門口的那個賣糖葫蘆的，還有東邊那個賣燒餅的，大門口那個保安！他們都是‘76號’的特務，你現(xiàn)在出去就是自投羅網(wǎng)！”

章婉婷順著林默的指引，仔細的觀察了一下，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不妥之處，這些人根本無心傍晚時分本應最緊俏的生意，只是一停不停的打量著周圍，確實與周邊的普通人不怎么一樣。

剛才還好被他拉住了，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你跟我走，我告訴你一切！”林默打開門，朝外面小心的望了望，確定沒有人注意到這里，這才不急不緩的向弄堂的另一側走去，章婉婷也隨后跟上。

兩人出了弄堂口，坐上了林默的汽車，一直駛到了沒人的江邊。

章婉婷有點緊張，畢竟是一個陌生的男子，而且還是那天看過自己身子的，如果萬一起了歹意，那......

“婉婷，我告訴你一個事情，你一定要挺住！“林默在駕駛位置并沒有轉過頭。

“什么事情？”雖然聽到林默叫自己叫的這么親密有點惱火，但還是對他即將要說的話充滿了好奇。

“你的父親已經(jīng)英勇犧牲！”林默的聲音很輕，但內容非常清晰。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兩人都沒有說話，林默在等待，他知道，自己多說毫無意義，這種喪親之痛只能靠她自己走出來。

“是真的嗎？”

“嗯！”

“怎么犧牲的？”

“......”

“他走的痛苦嗎？”

“還好。”林默不敢說實話，這些話如何說的出口？

其實章婉婷也聽出里面的意思了，她的心很痛，唯一的親人離開了，她甚至都不知道，更不用說見上一面了。

“埋在哪里？”她怯怯的問了一句。

“沒有......沒有地點。”因為章公和不說，讓李實群惱羞成怒，竟然命令對章公和的遺體進行了焚燒，骨灰直接撒入了黃浦江。

“如果你一定要祭拜你的父親，就朝著這條黃浦江祭拜一下吧。”說完，林默走下車，率先朝黃浦江恭敬地鞠了三個躬。

章婉婷哪里還不明白他的意思？霎時淚如雨下，顫顫巍巍的跪下，朝漆黑的江面磕了三個響頭。

“有一點，我想要告訴你”，林默看著癱坐在泥地上的章婉婷，“你的父親并不姓章，他姓滕，叫滕遠明。所以你的真名應該是滕婉婷。”

“我的母親是不是也是這么離開的？”她很小就失去了母親的消息，父親一直不肯說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估計她也是一位偉大的勇士！”

章婉婷思慮了一下，目光堅毅的看著林默，“不，我就叫章婉婷，不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我不會改回滕婉婷。”

“我父親到底從事的是什么工作？”

“他是一位勇士，從事的是偉大而又殘酷的工作。”林默只能說到這個地步。

“我能做嗎？”

“不能，”林默看著面前這位一臉失望的美麗女孩，又只能補充，“起碼你現(xiàn)在不能，你還太年輕了，這項工作太危險，太難了。”

“切，搞得你好像比我大很多一樣！”章婉婷有點不屑，這理由真是很牽強。

“我希望你能盡快離開上海，現(xiàn)在他們到處都在找你，你的父親也希望你能平安。”

“我能去哪？現(xiàn)在哪里才是凈土？正如詩中寫的那樣，‘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如果你實在沒有想好去哪里，我建議你去延安吧！那里跟別的地方都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章婉婷十分好奇，在淪陷區(qū)，這個地方是不允許多談的，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這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說的清楚的，你如果去了，就會知道了。”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她需要時間去思考，但好像確實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好，那我聽你的，就去延安！”

“明天中午，我會讓葉蕓來送你出滬，她會給你足夠的路費與通行憑證，包括假證件假姓名。現(xiàn)在跟我回去吧！”林默緩緩走回車里。

車開回葉蕓提供的庇護所路上，大家都沒有說話。

直到下車后，

“你為什么要幫我？”章婉婷轉過身，用那美麗的大眼睛望著林默。

“因為，因為你是章公和的女兒。”林默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氣氛有點尷尬。

章婉婷也感覺出來了，“以后，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不知道，也許，有緣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