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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自殺

  • 舊愛紋身館
  • 沈星妤
  • 5191字
  • 2023-11-30 18:10:21

易南大汗淋漓地在跑步機上狂奔,明顯已經體力不支。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回頭看了一眼隔壁穿著“奇峰登山隊”T恤的健碩青年,他專注、自信、矯健的奔跑姿勢真是讓人越看越不爽。

他還在想著昨晚的噩夢。

驚醒的那一刻,臥室里的輕紗窗簾里透出晨曦的微光,窗臺上沒有植物。

知繪睡得很沉,背對著他,一動不動,紫色的睡衣蕾絲邊耷拉在白皙的大腿內側。他下了床,走進浴室,站在臺盆前,看著鏡子里那張三十五歲、每天都好像沒有睡醒的臉,對自己最近的狀態感到相當無力。

距離婚期還有兩個多禮拜,每天都做同樣的夢,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開水龍頭,冷水撲打在臉上,他需要清醒。

你還愛我么?

昨夜,若堯在夢里開口問了一句話,那句話改變了易南整個心境,也改變了他對這場婚禮所有的期待。那句話就像是在易南的心房里震裂了一條縫,有什么東西要出來,可是又被陷落的灰塵給填滿了。

李穆楓身穿極限登山教練的帽兜外套,從更衣室里走出來,抬頭就看見了跑步機上氣喘吁吁的易南。

“差不多行了。”

李穆楓拿下脖子上的毛巾,掛在跑步機上。

易南依舊固執地盯著跑步機上的公里數,根本沒有力氣說話。

“運動過度是要出人命的。”

“還,還差一點點……”

李穆楓果斷地伸手關掉了跑步機,易南一個踉蹌,精疲力竭地癱倒在跑步機上。

“那么早來健身房飆汗,不是你的風格,你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也這么早?”

“不早,都八點半了,你跑了將近一個小時,還要不要上班了?”

“這幾天都在會展中心,不用去公司。你們下一站什么時候開始啊?”

“集訓就快結束了,下個星期就出發。”

“能帶上我么?”

“就你這亞健康的體質,別跟我添亂了。”

“聽說那條線很危險,經常出事,我勸你還是改個安全系數高一點的。”

“追求安全,就不是挑戰極限了。”

“命比較重要吧……”

“哎呀,你不懂,不跟你說了,快去洗澡!”

易南被推著走,他感覺李穆楓也有心事,還是不想讓他知道的那種,這是他們兄弟之間多年的默契,難道他也遇到什么詭異的事情了?

牛奶注入玻璃杯。

歐陽知繪披著晨褸,光腳站在廚房的琉璃臺前,一頭自然的長波浪卷,把她清澈知性的五官襯托得特別簡潔干凈,她明眸皓齒、氣質沉靜,年輕較好的膚質絲毫掩蓋不了她骨子里的成熟。

知繪隨手拿起餐盤上的面包咬了一口,轉頭看窗外的日光。

這間一百四十平米的三居室新房,是她親自設計的,廚房的色調知繪一直不太滿意,估計婚后得重新調整,易南對她的想法從不質疑,有時候會讓知繪覺得很無趣。

“當年你可是我們系的高材生,我不信你沒意見。”

“挺好的,真沒意見。”

他總是這句話。

“沒意見,想法總有吧?”

“你是專業的,我為什么要費這腦子?”

是的,他們說好的,易南負責籌備婚禮,知繪負責新居裝修,他們一向配合默契,一切都很完美。

完美,有時候也會有瑕疵。

知繪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百分百的完美,如果真的有,那么,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完美。只有不完美,才會有新的創意和點子。這是所有追求完美的藝術家的天性,知繪也不例外。

牛奶喝了一半,知繪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玻璃杯。

知繪推開書房的門,那是一個視覺藝術設計師井然有序的時尚家庭工作間。她走到工作間角落的畫架前,伸手掀開覆蓋在畫架上的白布,知繪端詳片刻,把手里的面包放在一旁,重新拿起調色板,沾了一些顏料,舉起畫筆,她似乎想好了要畫些什么的,可是,畫筆卻懸在了半空。

那個女孩究竟是誰呢?

知繪茫然困惑地看著眼前未完成的作品,不知該怎么繼續下去。

國際3D打印技術展。

易南所在的公司是3D領域屈指可數的頂尖企業,可是德國佬的預算永遠都那么摳門,他們的展臺比其他幾家排不上號的國內公司還要小。易南是中國事業部的老大,如果不是因為公司委派,也許他就不會回來了,但如果不回來,就不會遇見歐陽知繪,所以,易南還是覺得很值得,當年,突然跑去德國留學,純粹只是一時沖動,他自認不是讀語言的料,卻沒想到在德國那幾年,英文和德文全都說溜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3D打印技術在國內還處于市場培育期,每年的展覽會上都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3D打印產品,從食品、服裝、創意家具到工業模型、醫療器械,凡是能想到的幾乎都能做出來,而今年最引人注目的,是易南公司推出的新款打印機,以及用那個價值不菲的“大家伙”打印出來的醫用人體關節模型。

眼下,易南正站在公司的展臺前,為幾個重要的國內經銷商展示公司的成品,那幾個土包子正目瞪口呆地研究著醫用人體關節上高密度的精細骨骼氣孔。

“連這個都能打印出來啊?”

“金屬、塑料、任何粘合材料,都能直接成型。”

“難怪稱之為逆天的技術。”

“逆天?五十歲的女人長成二十歲的模樣,那才叫逆天吧。”

一陣哄笑,易南不覺得這有什么可笑的。

“您說的那種逆天難度太高了,但是在其他領域,3D技術還是很容易做到的,比如,一架老式的照相機。”

“現在都數碼時代了,舊相機也就是個擺設,沒多大意思,真能時光倒流,讓我和我老婆重新談一次戀愛,那就真厲害了哈哈。”

“就怕再來一次,你娶的就不是你老婆了。”

“哎,還真不一定呢,哪個男人能保證自己這輩子娶的就是真愛?易總,你說是不是?”

“您可真會開玩笑。”

易南的嘴角露出一絲不自在的微笑,他揮手把助理叫了過來,囑咐了幾句,便獨自離開了展臺。

“老外已經到了,你還有多久啊?”

“你先把方案簡單跟他們說一遍,我馬上就到。”

“馬上是多久啊?”

手忙腳亂之中,驗孕棒和手機一起掉在了地上。

知繪蹲下身子撿起手機,邊說邊迅速地把其余幾盒驗孕棒塞回貨架上。

“我在附近的超市買東西,十五分鐘!”

知繪掛斷了助理的電話,快步走到收銀臺前,放下驗孕棒,低頭掏皮夾。收銀臺上,畫著濃妝,嚼著口香糖衣著另類的店員小妹拿起盒子看了一眼,斜眼打量知繪。知繪打開皮夾,抽出一張紙幣遞給店員,發現那小姑娘眼神怪怪的。知繪調整了一下紙幣的角度,對她露出左手無名指上的訂婚鉆戒。

店員小妹收回目光,接過紙幣,迅速結賬。

這女孩讓知繪想起了夢里的少女,也許是年紀相仿的關系,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她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又溜進了知繪的腦海,但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決。

易南獨自躲在會場不起眼的角落里,百無聊賴地給李穆楓打電話。

“明天下午有沒有空?”

“沒有。”

“那后天呢?”

“后天……后天要開登山準備會……”

“你有那么忙么?連跟我喝杯咖啡的時間都沒有?”

李穆楓果然不說話了。

“大后天吧,大后天可以。”

“大后天我沒空。”

“媽的,你就是故意的。”

易南感覺很爽。

“大后天,老地方,再爽約,就絕交!”

有人突然從背后拍了易南的肩膀,易南立刻掛斷電話,轉過身,是公司的同事。

“你怎么一個人躲在這兒?”

“有咖啡么?最近每天這個點就犯困。”

“只有這個。”

同事掏出半包香煙,易南搖搖頭:“戒了。”

“你臉色不好,”同事抽著煙,半開玩笑地說道,“不會是婚前焦慮癥把?”

易南盯著男同事的臉看了一會兒,發現他的眉毛長得像兩條瘸腿蜈蚣,一條長一條短,特別奇怪。

“不是焦慮,是累。”

“結婚哪個不累啊,別說我沒提醒你,結完婚,更累,那才是萬劫不復的開始!”

易南微笑,搖頭。

別人或許萬劫不復,但是他不會,因為他娶的女人是歐陽知繪。

“喂,聽說那個德國佬還在動你未婚妻的腦筋。”

易南不以為然。

“知繪進公司,我肯定走,產品還是業績,他只能選一個。”

“那還是業績比較重要,老外那是嫉妒你,像知繪那樣的女人,只要是男人,都得眼紅……”

“別以為說幾句好話就能省幾百塊,紅包一分都不能少!”

“打個八折行不行啊,這年頭,扎堆湊份子多不容易啊!”

“那是下屬的職責,我只管收錢。”

“結婚禮物想好沒?”

“想不出來。”

“秀你的絕活兒啊,保證讓她大吃一驚。”

“老早不玩了。”

“我記得剛進公司那會兒,誰不知道……”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攝影獎,根本不值一提。”

“知繪一定會有驚喜,她是那種女人。”

“哪種女人?”

“時不時敲打一下男人,讓他知道什么是意外的女人吶。”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易南覺得他的態度很惡劣,這明擺著不是贊美,而是發自內心的羨慕嫉妒恨。

“知繪去年就退出畫家協會了,人家現在是視覺藝術家。”

“你們倆說好的么?”

“喂,別磨蹭了,有人來了。”

男同事放眼望去,看見有人走向了公司的展臺,立刻掐滅煙頭,帶上胸牌迎上前去。

這時,易南的手機響了起來。

易南低頭一看,是一個未知的電話號碼。

“喂?”

“是易南么?”

這聲音……似曾相識……感覺很熟悉……

“請問,您是哪位?”

“易南,是我,你不記得我了?”

“您是……”

易南的神色瞬間凝固了。

知繪趕到藝術中心的時候,時間剛剛好。

炫目的舞臺上,置景的工作人員在忙碌,兩位年輕的現代芭蕾舞蹈家在臺上彩排,沒有音樂的陪襯,他們的動作看上去好像在表演神秘的默劇。

臺下不遠處,舞團的藝術總監正在和歐陽知繪討論置景的最后細節,知繪的語速太快,讓幾位年輕的翻譯有點束手無措,老外明顯很不耐煩,知繪索性直接說英文,一旁的女助理正想得意地瞥那翻譯一眼,只見他忙著掏手帕出來抹汗。

舞臺上突然發出一聲巨響。

一個巨大的裝置道具掉了下來,驚動了在場所有的人。

知繪三步并作兩步跑上舞臺,查看情況。

“這螺絲不行,完全不受力,趕緊換!”

知繪嚴肅的表情讓工頭著實有點害怕。

“是,馬上換。”

那個永遠在找麻煩的藝術總監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一直認為知繪太嬌弱,根本無法勝任這份工作,知繪心里清楚得很,這下總算是扳回一城。知繪不露聲色,自信地站起身,冷不丁,一陣急促的頭暈目眩、胃酸逆流,剛想要竭力穩住,已經來不及了,知繪捂住嘴,尷尬地對大家做了個手勢,匆匆奔進了后臺。

“Is she all right?”老外又皺起了眉頭。

“歐凱,she is歐凱!”女助理眼看著眾人詫異的眼神,心下有點慌。

女廁所里傳來難受的干嘔,知繪耳邊充斥著女助理著急的敲門聲。

“知繪!知繪!你沒事吧?”

知繪拿起放在廁蓋上的驗孕棒——兩條紅線。

女助理心急如焚地拍打著門板,急躁得不得了,知繪把驗孕棒丟進垃圾桶,用幾張紙巾蓋住,用力按下沖水鈕。

“別緊張,我沒事。”

知繪推開門直徑走到水槽前洗臉漱口,鏡中映出一張妝容精致但略顯虛弱的臉。

“你怎么了?哪兒不舒服?”

“剛才突然有點惡心。”

“你最近氣色真的不太好,怎么?還做夢啊?”

“有陣子沒做了,這兩天又來了。”

“畫面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

“奇怪,到底是誰想托夢給你呢?”

“這次,她好像有話要對我說,可我聽不清楚。”

“你確定沒見過那女孩?”

知繪搖搖頭。

“按常理,應該是認識的人才對呀……”

女助理一臉百思不得其解,剛才火急火燎擔心知繪的急躁,瞬間就轉移到了夢境里的女孩身上。

“太詭異了,她到底是誰呢?是誰呢?……”

“也許是我多心,我總覺得……”

知繪不知道為什么每次想到這個夢的時候,眼前都會不自覺地浮現起易南的臉,這遠比夢境更讓她感覺不安。

“覺得什么?”

“沒什么。”

知繪不想告訴任何人有關那個夢的細節,尤其是她的大嘴巴女助理。

“說嘛說嘛,你一定感覺到什么了,別不相信直覺,女人的直覺最準了,尤其是做夢的時候!”

“誰告訴你的?”

“靈異大師們都這么說呀,姐姐,這是常識好嘛!”

“我不懂你們九零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常識,我只是覺得……她很像一個人……”

“誰?”

女助理的眼睛果然閃閃發亮了起來。

“我。”

知繪故意盯著她興奮的眸子看了好一會兒,半天才吐出一個字。

女助理立刻秒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知繪已經忍俊不禁了。

“你故意玩兒我呀!”

知繪樂壞了,前俯后仰地笑,女助理一臉被耍的哀怨,這姑娘一哀怨就喜歡皺鼻子,一皺鼻子,她的鼻孔就會變得像母豬那么大,知繪完全笑傻了,傻到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易南不知道為什么要約在那里。

那是大后天他和李穆楓見面的地方,他覺得自己慌了神,頭腦不太清醒。

那是一家很普通的臨街咖啡館,沒有絲毫特別之處,只是離健身中心和展館都不遠,距離剛剛好,隔壁還有一家帶車庫的平價旅館,可以方便停車。

易南趕到的時候,老頭已經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易南很猶豫,事情正在往更加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這是他接到于父電話的第一反應,老頭兒的聲音十年都沒有變,他幾乎立刻就認出了他。

易南推門走了進去,對立刻看見了他的于父揮了揮手,然后,局促不安地在老頭兒的面前坐下。

心跳在一層疊一層地加快。

易南竭力控制著自己,盡可能表現出那種既意外又坦然的表情。

“伯父,好久不見。”

“十年有了吧。”

“差不多有十年了。”

十年,老頭兒看上去更老了,而他還很年輕。易南拿起桌上的水杯,下意識地擋住自己的視線。

他無法直視于父不自在躲閃的眼神,對于這次突如其來的會面,他的心里和老頭兒一樣沒底,一樣急于逃離。

“過了那么久,突然來找我,真挺意外的……若堯,她還好么?”于父低下頭去,欲言又止。這是他逃避問題時的一貫反應,但是,易南還是從老頭兒布滿皺紋的低垂眉宇間讀出了一種令人擔憂的絕望。

“要不要喝點什么?”

“不用。”

“服務員!”

易南還是揮手叫了服務員,必須找個人來打斷眼下的冷場。

“易南,若堯……她去世了。”

易南揮舞的手臂停在了半空。

“就在一個星期前,她跳樓自殺了……”

剎那間,時間靜止了,周遭只剩下一片空白。

除了白,還是白,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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