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七尺之軀何以斗
- 狼煙榜
- 我不是默煜
- 2023字
- 2024-04-30 12:03:16
梁魄用一尊混沌鐘牽制住二品黑袍人,二十涼軍集結的刀陣很快將七彩山魈獸與南榮不二圍困在陣中。
梁魄這時走向遍體鱗傷的陸長卿,眼神冷漠得像一塊封凍的冰塊,透露不出一絲的溫度和同情。
“讀書才是書院書生該做的事,何必攪入這場紛爭之中,自討苦吃!”
武夫的眼中只有生死勝負,沒有捶胸頓足與壯懷激烈,不像是個識文斷字的讀書人就敢憂國憂民,張口閉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為只要志存高遠就能有朝一日一步登天,睥睨天下。
武夫更相信虎虎生風的拳頭,這更加實際,實力代表著別人看你時的目光是向上還是向下,至于能否青史留名,那是死后蓋棺定論者們的自由,又不一定完全成為墓志銘,供后來者帶著貢品來膜拜瞻仰。
從未近距離審視這位傳聞中能夠以下克上,僅憑三千鐵甲在黑水淵越境斬殺兩名高手的小人屠,陸長卿只覺此人無論是看似平和的氣息,還是讓人望而生畏的冷漠,都透著一絲舍我其誰的狂傲。
這絲狂傲里似乎還隱含著幾分對儒生夸夸其談,并無實操功德來匡扶社稷的不忿,就像儒生對武夫的刻板印象停留在四肢的蠻橫,從來不會大費篇章去渲染一位武夫的英明神勇一樣,字里行間總會不自覺地帶有一些鄙夷。
這種武夫遇到文人,亦或文人審視武夫時,各自都會產生厭嫌的本能反應,無關各自固執的偏見,只是立場與思想不同,互為不慣罷了。
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痛苦欲絕的小司,梁魄給了陸長卿一瓶丹藥:“麻煩代為轉告卜元貞,同朝為官,本將可沒有以武夫的偏見打壓你們書院儒生。”
梁魄之所以會說出這番耐人尋味之言,是因卜元貞還未一路左遷,被人排擠出朝堂那會兒,曾煽動集結一群文臣阻撓過幽王冊封神將王符祁為涼王一事。
為削弱王符祁兵權,以卜元貞為首的朝堂文官們建議,將涼軍左右兩營近十萬兵馬拆散,由朝廷各州刺史分別執掌,然后再將疾先鋒梁魄調離涼州,封個有名無實的虛職,進一步將獨攬一方軍政大權的王符祁架空。
這事梁魄一直耿耿于懷,所以他對自以為滿腹經綸,卻總偏離治國,成日傷春悲秋的儒生沒有半分好感。
這瓶丹藥陸長卿不知道是該接,還是為彰顯文人風骨果斷拒絕,他為此糾結猶豫,手與身體在這一刻都莫名其妙地僵硬起來。
“這是還魂丹,不是毒藥……”梁魄將目光投在奄奄一息的小司身上:“能得鄭太白賞識,接管儒家書院塵封多年的乾坤劍匣,可見你的同伴被儒道至圣寄予厚望,這樣的人于劍道之路夭折,既是你們書院的損失,也是王朝的損失。”
梁魄話里暗含賞識,尊嚴與性命孰輕孰重,全憑陸長卿在這一刻做出選擇。
這份選擇并不需要多想,陸長卿這時毫不猶豫地接過藥瓶,取出一枚丹藥塞進小司嘴里。
見面前傷痕累累的佩玉書生接過自己手中藥瓶,梁魄冷若冰封湖面的雙眸閃過一抹狡黠。
“本將救了他一條命,你該如何報答?”
梁魄的直接令向來含蓄的陸長卿傻乎乎地回了句:“謝謝!”
梁魄眼神冷漠如冰,嘴角掛著一抹與世隔絕的冷笑:“一粒四品丹藥,就只值沒有份量的一句謝謝?”
梁魄本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從陸長卿手里將精金兩刃刀搶奪過來,而他卻沒有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將其斬殺,并非是這位小人屠大發慈悲,轉了性子,而是他要以最溫和的語氣,最平和態度回以天下儒生一個響亮的耳光。
武夫并非只憑蠻力巧取豪奪,所以他不容自詡儒雅的儒生們冠以粗鄙之詞抹黑詆毀武夫,以小人之心,度武夫之腹。
陸長卿縱不情愿,也不甘心將來之不易的精金兩刃刀就這么拱手讓給梁魄,但以他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可能安然無恙離開杏花巷,不要說是反抗,就是在梁魄面前掙脫都是奢望,何況小司被黑袍人擊成重傷,即便小司沒有被黑袍人重創,與之一戰也未必能在梁魄手里討到便宜。
來自強者的實力碾壓,有時并非只來自于修為,這讓陸長卿再一次意識到自身的渺小。
這一點也恰巧應證了秦大家那句話:“與人斗,生死相爭。與天斗,其樂無窮。倘要以七尺之軀與權貴相斗,多半是死無全尸?!?
一直沒弄明白秦大家為何要掛印辭官遠離朝堂,自甘墮落投身江湖為水岸花坊的優伶題詞譜曲,寧縱情風月,也不問世事。
原來這位看似灑脫,世人眼中的大周才子是不想以七尺之軀與人斗、與天斗,最后還得與權貴以命相博,無時無刻不防范著明槍暗箭。
因為斗不過,所以遠離紛爭朝堂。
是真斗不過。
就連亂世江湖,也無處不充滿紛爭。
仿佛一瞬間成熟起來的陸長卿,身后的脊梁在這一刻彎了下來。
這一彎,是盛名之下承載太多負擔與抉擇的肩膀如同一棟平地高樓轟然倒塌。
不單單是讀書人對武夫的偏見,更多則是對“威武不屈”這句圣人教誨的褻瀆,導致一個讀書人的清高被現實擊垮。
陸長卿瞬間意識到筆桿的脆弱,折斷不過兩指之力。
圣人之言可以嗅之如香茗,飲之如雞湯,有時激昂文字固然能夠留取丹心照汗青,可終歸不過寥寥數人在歷史長河中被人銘記不是?
說到底,還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肩小安能扛山!”
陸長卿扶起小司,一抹苦澀在心里翻滾:“終究還是辜負了秦大家的期望……”
與命相比,再寶貴的東西都是身外之物,沒有能力去守護的東西,終究還會很輕易地失去。
想通這一切,陸長卿交出那枚精金兩刃刀,臉上有失落、有不甘、有無奈,可憑他與小司,實在無望將這貴物帶出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