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開始循環
- 困在循環里的曹雨來
- 慢三
- 5232字
- 2024-02-07 23:32:06
曹雨來大叫著從睡夢中醒來。
他坐直身子,滿頭大汗,瞪大眼睛,身體因為情緒的變化而劇烈起伏抖動。
我死了嗎?
他將手臂從被窩里伸出來,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感覺到了輕微的疼痛。
我沒死。
還好,原來是一場噩夢。
他大大松了口氣,這才注意到床頭柜上的鬧鐘一直響個不停。他把它一把拽過來,看了眼上面的時間。
八點零八分。
他按掉鬧鈴,然后仰面倒下,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
說實話,現在回想起來剛才的夢境還有些后拍,只因那一切實在是太真實了:暴雨,洪水,山路,掛空擋的電瓶車,滑坡,從懸崖上掉下去……
幸好是一場夢,否則人生就到此為止了。
他想,我才二十五歲,大好年華才剛剛開始呢,怎么能就這樣白白死掉呢?豈不是太虧了嗎?
不過很快,他想到另外一個問題:既然是一場夢,那昨晚我干嘛去了?
他隱約記得昨天是中秋節,經歷了異常倒霉的一天,晚飯的時候還跟父母吵了一架,之后他就獨自進房間了。
后來,他玩了一會兒手機游戲,偷看了一下楊晴的社交平臺,到了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接到了黃站長的電話……
不對,他并沒有接到電話,而是直接倒床上睡著了,隨后,就做了一個去執行泄洪任務并掉下山崖的噩夢。
應該就是這樣。
他抬起身,用手指掀開床頭窗簾布的一角,朝外看去。
屋外陽光明媚。
根本就沒有下什么暴雨嘛,看來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
為了進一步證明,他需要找到自己的手機。
去哪兒了呢?
他低下頭開始在被窩里面翻找。
在被窩深處,他找到了手機,用力按了幾下,發現沒電了。
糟糕,又忘記充電了。
他嘆了口氣,下床找到充電器,把手機插上,然后再次躺回到床上,繼續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發呆。
雖然是一場夢,可那開閘后、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大水傾瀉而下的畫面,此刻卻像幻燈片一般在他的腦海中清晰播映。
明明是夢中的情景,為什么會如此壯觀和記憶深刻?
這對他而言算是非常少見的情況。
因為從小到大,他都是那種做了夢之后、醒來什么也記不得的人。
而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接著,他思緒又飄得更遠了:楊晴怎么樣了?
她還在天穹山嗎?
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和危險?
就這樣胡思亂想耗到了八點半,他終于打算起床了。
來到衛生間,上完廁所,然后站在浴室鏡前,拿起牙刷和牙膏,準備擠牙膏。
突然,他愣住了。
這支只剩一丁點兒的牙膏怎么這么面熟?
等等,他想起來了,昨天早上起床之后,自己不是把牙膏軟殼里最后一點牙膏用牙刷柄給刮完了嗎?
而且,他還把用完的牙膏殼已經扔進了垃圾桶,怎么又出現在了牙缸里?
難道是我記憶出了問題?
他搖搖頭,拿起牙膏軟殼,然后再次用“刮骨”的方式,又從軟殼嘴里擠出了一丁點兒的牙膏,一句話頓時從他的腦海中跳了出來:時間就像牙膏,擠一擠總是有的嘛。
他笑了起來,快快樂樂地洗漱完畢后,再次回到床邊。
充上電的手機已經開機了。
他用面孔解鎖手機屏幕,眉頭緊接著就皺了起來。
9月28日?
這不是昨天的日子嗎?
難道手機系統出現紊亂了?
這手機是他回來后,特意重新買的一部國產品牌手機——剛上班的第一天,黃站長就告訴他,本單位人員禁止使用蘋果手機。他問為什么,黃站長說讓你別用就別用,哪兒那么多為什么呢。
“你現在是公務人員了,記住,以后規定就是規定,你只要遵照執行就是了,別問為什么。”
他本來還想問問這句話是為什么呢,但一看到黃站長的表情那么嚴肅,就把話咽進了肚子里。
好吧,他自我解釋道,我只能說,就連時間日期都出問題,可見咱國貨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哩。
接著,他點開通話記錄。
黃站長最后的來電時間為9月27日七點十五分,他想起這通電話的內容是囑咐他節日期間去單位加班。
果然,昨晚并沒有通話記錄。
不管怎樣,班還是要加的。
他嘆了口氣,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褲子,正準備穿上,穿到一半,再次愣住了。
咦,我膝蓋的傷疤哪兒去了?昨天不是在路上摔了一跤么?
他以為自己記錯了位置,又撩起左腿的褲管。
膝蓋上依然光溜溜的,沒有任何傷疤。
這是奇了怪了,難道那場摔跤也是夢中的情節?
他帶著疑惑,換上衣服,拉開了臥室的門,一陣熱牛奶的味道撲面而來。
不消說,又是母親那老三樣:牛奶、煮雞蛋加麥片。
為了不吃這頓早餐,咱也得趕緊出門啊。他躡手捏腳地朝門口走去,剛走到一半,那個熟悉的聲音就從身后傳來了。
“喲,起來了,吃點早餐吧。”
他轉過身,無可奈何看著母親。
她還是穿著和昨天早上一樣的衣服、扎著一樣的頭發以及穿著一樣的圍裙。
“媽。”
“你這是干嘛?怎么這么走路的啦?縮頭縮腦的。”
“我,我有點冷。”
“有點冷?有點冷就多穿點啦,我去年給你打的毛衣還能穿不?應該沒發胖呀,實在不行,老媽我再給你打一件……”
“不用了,媽,我得出門上班了。”
“上班?今天不是中秋節么?你們單位不放假嗎?”
“中秋節?”曹雨來迷糊了,“昨天不是已經……”
“吃點早餐再走吧,否則我白做了,有牛奶……”
“煮雞蛋和麥片。”
“咦,你怎么知道的啦?”
“你每天不都做這些么……對了,咱爸呢?”他趕緊岔開話題。
“還能去哪兒?溜嘟嘟去了唄。你真不吃點嗎?”
“不了,我真來不及,要遲到了。”
說著,他強行轉過身來,開始穿鞋子,同時內心里祈禱著,千萬不要再叫自己,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等一下!”
唉,還是逃不過,這次又是要做什么……他剛轉身,猛地一下子呆住了。
他驚訝地看著母親手里拎著一盒月餅,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見鬼了,居然和昨天那一盒一模一樣!
“來,今天中秋節,把這盒月餅給黃站長拎過去。”
曹雨來呆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怎么了,你發什么愣啊?”
“你昨天不是給過我一盒了嗎?”
“昨天?”母親伸出手來摸摸曹雨來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額頭,“沒人發燒啊?”
“不是昨天中秋節嗎?”
“你是不是睡覺睡傻了?哦,我知道了,”母親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是不是怕送禮這件事啊?”
“跟這沒關系。”
“有關系!兒子啊,”母親一臉語重心長,“聽媽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現在又進了體制,該懂點人情世故了,去吧,老黃會明白我們的苦心的。”
說完,母親將月餅盒的拎手硬塞到他的手里。
“不是,媽,這……”
“別磨嘰了,快走吧,我鍋上還燒著粥呢。”最后,她還叮囑了一句,“記得晚上早點回來吃團圓飯啊。”
曹雨來提著那盒包裝精美的月餅,望著母親離去的背影,一臉莫名其妙。
什么情況?
難不成是因為我昨天沒把月餅送出來,今天又弄盒一樣地讓我補送?
可中秋節都過完了,還送月餅,這像話嗎?
不行,一會兒還是得給它處理掉。
他一邊想著,一邊換上鞋,然后打開門,走了出去。
來到樓下,在車棚里找到了自己的電瓶車,走近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一天,他在路上摔了一跤,車頭的燈明明已經摔壞了,車身也癟進去了一塊,后視鏡也掉了,可現在,為什么它毫發無損?
難道真的是自己記錯了,昨天在雨中并沒有摔跤?
可那種摔破膝蓋的記憶怎么就歷歷在目呢?
他媽的瘋了。
他暗暗罵了一句,然后把那盒月餅掛在了車頭的掛鉤上,跨騎了上去,插上鑰匙,倒退著從車棚里退了出來。
出了單元門,電瓶車緩緩前行,很快來到了小區門口。
賣雞蛋灌餅的攤位依然在那里。
老板一抬頭,見是他來了,立刻露出了笑容。
和昨天一模一樣的笑容。
“來啦,小兄弟。”
“是,給我……”
“一個雞蛋灌餅,加火腿腸,土豆絲,還有一袋熱豆漿,對吧?”
咦?好熟悉的臺詞。
“誒,其實我今天……”
“好咧,你稍等啊。”
不等他說完,老板就開始忙活了。
其實曹雨來本來想說,今天換個口味。
算了,既然開始做了,那就這樣吧。
就在這時,他從電瓶車反光鏡里看見了父親牽著嘟嘟遠遠過來了。
他不由皺起了眉頭。
靠,怎么又來一次?
“老板,快點……”他焦急地說道。
“馬上好了。”
他拿出手機,掃上二維碼,然后輸入了六塊錢——兩份雞蛋灌餅的價格。
“支付寶收款到賬,六元。”老板的手機喇叭傳來收賬的聲音。
“誒,小兄弟,你是不是多付了?一個雞蛋餅三塊。”
“我知道。”曹雨來心不在焉地看著不斷接近的父親,“不是昨天差你一個的錢嗎?”
“昨天?”老板雖然疑惑,但手上的活兒一直沒有停下來,顯示出了極高的煎餅師專業素養,“昨天你沒來我家買雞蛋餅啊?”
“怎么沒有?”曹雨來以為對方忘記了,“我……沒時間跟你解釋啦,反正我欠你一個的錢,收下就是。”
“那可不行。”
老板突然開始較真起來,而這是曹雨來最不想看到的,因為父親已經距離自己只有二十米了,只要老頭一抬頭,就能看見自己。
但老板依然不依不饒,“我做小本生意,雖然只賺個糊口的錢,但也不能無緣無故多拿人家的,你把二維碼打開,我轉還給你了。”
說著,老板已經去拿手機了。
“哎呀,別這么費勁了,不就三塊錢么?”
“對啊,不就三塊錢么,你干嘛要多給我?”
曹雨來心想這算什么事啊。
“這樣,你先收著,我趕時間,明天我再來的時候,你就直接給我做一個,就當預付了,行不?”
老板想了想。
“這樣也行。”
“那雞蛋餅做好了嗎?”
“做好了。”
曹雨來一把接過來,掛在龍頭上,心里祈禱著來個什么人能夠拖住一下父親。
剛想到這,果然,一個路人攔住了父親,兩人開始攀談起來,完全注意到他的存在。
真是天助我也!他內心一陣狂喜,擰動把手,沖了出去。
不過這一次,他選擇了和上一次相反的方向——出了小區后,朝左邊開去,把后背給了父親和嘟嘟。
他明顯聽到身后嘟嘟的叫聲。
它顯然看到自己了,不僅如此,父親這時也應該已經抬起了頭,正看著他的后背吧。
不過,至少他不用再面對父親那雙嚴厲的眼神了。
一想到這,他就擰緊了把手,車速快了起來。
往復鎮是一個小鎮,小到他雖然走了相反的方向,但只要在前一個街口繞一個圈圈,就很快回到了他每天必經的上班路上。
穿過一段狹長的石板小路,很快,他就來到了鎮中心的廣場。
梅將軍依然騎著高頭大馬,手持寶劍,雙目圓睜,怒視著人間發生的一切。
不知道為什么,他老覺得梅將軍在看著自己,并且,梅將軍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移動,如芒在背,嚇得他趕緊又一次加快了速度。
往前兩百米,便是那座水泥石橋了。
他下了車,拎著月餅,走到橋的中央,往下看去。
橋下,是湍急的往復河。
對不起了,既然又來一次,那我就只好再扔一次咯。
天邊,一抹紅日緩緩升起,遠處的天穹山在金光中顯得更外巍峨,壯麗。
他還是像上次一樣,朝后退了幾步,然后再次使出了那招扔鐵餅。
金色的月餅盒在空中劃出一道絕美的拋物線,然后落入了湍急的水流中,并隨著河水流向了下游的位置。
這盒月餅將順流而下,然后在幾個小時之后到達下游的淹沒地帶,被一群生無可戀、饑餓難耐的人撈起,成為他們臨死前的最后一頓晚餐。
不過,此時的曹雨來對此一無所知。
他只是得意地跨上電瓶車,擰開電瓶,然后伸手去拿掛在把手上的雞蛋餅。
然而,手剛伸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他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接下來肯定有什么倒霉的事情發生。
來不及準備,霉運就如期而至了。
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從他身邊疾馳而過,車輪正好碾過一攤污水,然后毫不留情地濺了他一身。
又一次。
而且好像還是昨天的那輛車。
雖然雞蛋餅是保住了,但身上還是被弄臟了。
說實話,曹雨來并不是一個凡事都要計較的事情,他的人生格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兩次,他的怒氣瞬間就被點燃了。
于是,他擰動把手,猛地沖了出去,要追上那輛大奔。
然而很可惜,他雖然費勁了力氣,也才不過三十五邁的速度。
而對方似乎趕著去什么地方,“嗖”的一下就把距離拉開到了一百米以上,他根本就在后面追不上,等他好不容易停下來,望著對方已經消失在了遠處,才猛地想起來,忘記把對方的車牌號碼記下來了。
行,反正我記得你這輛車了,別讓我再碰到你,不把你玻璃砸了算我是孫子。
他氣呼呼地這么想著,然后調轉龍頭朝單位的方向騎去。
沒多久,他就到了集貿市場。
停好車,穿過熱鬧非凡的早市,上了樓,來到了鎮水利站的辦公室。
黃站長還是不在。
難道他生病還沒好嗎?
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得一場小病也得脫成皮。
他來到自己電腦桌前,打開電腦,然后去衛生間清洗身上污漬。
洗的過程中,他越想越覺得不大對勁,于是拿出手機。
沒錯,日期顯示,今天就是9月28日,農歷中秋節。
一開始他懷疑是手機系統問題,但經歷了一系列的事情,他開始有點懷疑了。
就在這時,那個保潔大媽扛著拖把進來了。
和上次一樣,她的眼里仿佛曹雨來不存在似的,俯下身,開始若無旁人地拖起地來。
“阿姨,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阿姨瞟了他一眼,沒說話,手上的活兒也沒停。
“今天什么日子?”
“中秋節啊,你這都不知道啊,傻孩子。”
他渾身打了個激靈,然后急忙走出了衛生間,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
桌上的日歷顯示是中秋節,電腦開機后顯示也是9月28日,就在他發愣的時候,手機響了。是王站長。
“喂,小曹啊……”
“站長,你是不是在醫院?”他搶著回答。
“啊?”
“你是不是因為前一晚去拉閘泄洪,然后受涼生病了,現在在醫院里打點滴?”
“怎么?你看見我了?你也在醫院?”
“沒,我猜的。”他不動聲色地說道,“站長,你打電話來有什么事吧?”
他其實心里在暗暗較勁,看看是不是真的。
果然,站長說話了。和昨天一模一樣。
“今天啊,我就不過去了,有啥事你給盯著吧。哦,對了,今天是中秋節,給我向你爸媽帶聲好。”
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曹雨來在座位上呆坐了半晌,隨后,他緩緩露出了笑容。
他意識到了自己可能遇見到了一件超級有意思的事情。
他循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