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以為是自己花了眼，又是眨眼又是揉的，可定睛一看，事實真的是傅萱在說在笑。

這時候，傅萱也注意到了應子風，抬手招他過去。她慈愛地順著應子風的胳膊撫了幾下，力度很輕很緩，滿眼笑意。

“玉姐姐，你沒事吧？”

水夕羽點頭，看臉色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蒼白。

“這位是？”

“他是羽兒認的弟弟！叫孫大眼。”

“哦！”傅萱打量著眼前的胖小伙，這雙眼睛果然對得起這個名字，她也沒去計較為什么會帶他過來，因為她相信自己女兒的眼光，同時信任應子風的為人。

“伯、伯母好！您叫我大眼就行！”孫大眼倒像丑媳見公婆一般緊張得有些結巴。

傅萱笑笑，去拉孫大眼的手，她一邊握著應子風，一邊握著孫大眼，眼里忽然出現了淚光。但她只是自顧自地點點頭，卻什么也沒說。

倒是應子風忍不住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她也只說了句：你們都陪陪我！

這一日，傅萱的話特別多，思路也特別跳躍，可以從一盞茶聊到一把劍，可以從一滴水聊到鯤鵬屋……這一日，她把八年來想說不能說的一股腦地往外吐，把心里的想念毫不保留地向孩子們傾訴……這一日，她又似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所有人都在的劍莊。那里，有父兄、有莊主夫婦、有凡哥哥、有水連天……那個時候她總是帶著天真燦爛的笑……

冬日里，屋前的杏樹已經枝零葉落，微風吹過，便會掉落一片枯葉。

到了晚上，母女倆擠在一張床上。水夕羽緊緊握著傅萱的手，依偎在她肩上，沉默不語。

“安心睡吧！我在呢！”傅萱撫著她的發，寬慰地說著。

水夕羽不想睡著，可在掙扎了好久后，她的眼皮終于撐不住閉上了。傅萱看著一臉疲憊的女兒，心疼地撫摸著她的臉。這幾日，她從未閉過眼，鐵打的人兒怕也要倒下了。

她就這么一直看著，好似看不夠一般，忽地覺得喉嚨一陣不舒服，一聲急促的咳嗽警醒了她自己。隨后，起身出去，敲響了應子風的房門。

水夕羽睜開眼，沒有看到身邊有人，不安感瞬間襲來，她慌忙起身。卻見傅萱正推門進來，她沖了上去，抱住傅萱，有些懊惱自己為何會睡著。明明在一起的時間彌足珍貴。

“娘給你做了早膳，你小時候最愛吃了！”傅萱輕拍著她，似乎在安慰。

水夕羽看著早膳，點點頭，拉著傅萱一起坐下，然后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傅萱只是看著，沒有動筷。這么多年來再次聽到女兒稱贊自己的廚藝，不禁想起她小的時候。總是懶懶地睡到很晚，叫醒后還有些鬧脾氣，然后給她看到自己做的早點時，那氣鼓鼓的小臉蛋瞬間就眉開眼笑。

現在的她那么安靜，安靜得都看不出情緒的變化，這些年，還是虧欠很多！傅萱撇過頭，不想讓女兒看見自己傷感的模樣。

吃完后，她們看看窗外，天雖未亮，但是視野卻開始變清晰，她們知道云層開始慢慢消散了。傅萱提議不如去看場日出，東崖這邊的日出很美，陽光透過云層，照得天空如夢如幻，隨后云層會漸漸散掉，一抹朝陽就此高掛。

“你以前愛睡懶覺，都沒怎么見過……”傅萱打趣她，她不語，扶著傅萱去了崖邊。二人尋了處干凈的地方坐下，傅萱把頭輕輕靠在了水夕羽的肩上。嘴里嘟囔著：怎么還不出來……

水夕羽沒有說話，一眨不眨地盯著天邊。東曦既駕，第一縷陽光照向了她們。此時卻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滲過她的衣服，刺痛著她的肩膀。

陽光讓她暫時失明，淚水也浸滿了眶。身后杏樹上最后一片葉子，也悄然滑落，安詳地躺在地上，似是完成了它這一生的使命。

應子風將傅萱輕輕放在地上，看著水夕羽肩上觸目驚心的血跡，輕輕地將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

她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人，可是視線所到之處都是盲點，也好，萱姨應該也不想你看到她這最后的模樣。

傅萱落葬在水連天的墓旁，離鯤鵬屋并不遠。

應子風看著眼神空洞的水夕羽，心生不忍，但還是問了一句：“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聽到這個，孫大眼打了個激靈，他以為應子風要說林仁山的事，責備地瞪了他一眼。應子風沒有理會他，他自然不會提這個，要提也得等她恢復精神。

她是真氣自傷，加上傷心疲勞過度，必須好好休養一陣子。他只是擔心仇恨消失后，她失去了活下去的依托。

應子風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此時水夕羽如同沒有聽到一般，呆呆地坐在墓碑前，毫無生氣。她這般已有兩天，二人在一旁束手無策，必須得想個辦法讓她再次重燃活下去的信念。

“子風少爺，這怎么辦，難道真要告訴羽姐姐真相嗎？”孫大眼急得眼都紅了。

應子風搖搖頭：“這個真相只會讓她更傷，就算沒事，她也一定會再去劍莊。以她目前的狀態，如果成功了，再消極下去么？如果不成功，她如何面對萱姨。”

“那該怎么辦嘛？這樣不吃不喝神仙也熬不住啊！”

正說著，就見水夕羽身子一傾，直接倒在了地上。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爬了進來，塵埃在光暈中打轉，向著光源飛去。窗臺下是一張小小的幾案，上面擺著一個奇怪的木偶人，它的身后有個突出的發條，只是現在它一動不動，同它主人一般。

這時，有人推門而入，笑聲隨之而來。

“小懶蟲，你爹說要種一顆杏樹，那杏樹的葉子一年有兩色。春來發綠，秋至焜黃，一季便是一景，你不起來看看嗎？”說著，她已經坐在了床頭。

她掀開被子，露出一個小腦袋，陽光照在她臉上，十分光潔，她皺皺眉。

“不！我要睡！”女孩轉了個身，背對著她母親，繼續睡覺。

“那我去幫忙不管你了？”

“嗯！”

“好吧！”說著，她起了身要走，忽然又以轉身，猛然把被子一掀，大笑起來。

被冷風一灌，女孩打了個噴嚏，瞬間清醒了。從床上跳了起來，要去搶被子。那小小的身軀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追著她母親滿屋子跑。

“哎，怎么又把木偶弄壞了，這一個月，它都受傷八回了！”

女孩撅撅嘴，根本沒把她父親的話當一回事，回頭擺弄著手里的小物件。過了一會兒，她把手里的東西遞到她父親跟前。

“又壞一個？”

她吐吐舌頭：“反正你愛修！”

“那你也不能只搞破壞呀！這些可都是我的得意之作！”

“你的得意之作不是我嗎？”女孩佯裝生氣。

她的父親急忙放下手里的工具：“你不一樣！你是我畢生的心血！”

女孩挑眉，得意一笑。

“娘，我在林子里看到了人。”

“什么人？”

“大人和小孩！”

“小孩？多大？”

“比我高。”女孩想了想回答道。

“哦……”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她，“你想跟他們認識嗎？”

女孩想了想，搖搖頭：“他們不好玩！”

“哦？怎么不好玩？”

“他們在林中打獵，比誰獵的多，一個說大的算兩只，另一個不服。我就把我的獵物往他們面前一扔，他們就被我嚇跑了！”

母親忍不住笑出了聲：“你是不是就扔了獵物，沒有現身？”

女孩點點頭：“不是娘說不要在外人面前現身的嘛！”

只見母親的笑聲越來越大，根本停不下來……

“娘，這顆杏樹長高了！”

“爹，你笨死了，這招大隱隱于市應該是這樣的！”

“娘，我抓到魚了！”

“爹，我的木偶進水了，趕快修一修！”

……

“娘，你在看什么？”

“這是你子風哥哥臨摹的字帖，是不是寫得很好？”

女孩歪著腦袋，看了半天，顯然沒什么興趣，更分辨不出好壞。

“娘，子風哥哥武功厲害嗎？”

“你現在隱逸劍法已到三層，他是四層，不過，娘還教了你別的武功，他倒是沒學別的……”

“那是我比較厲害？”

“你跟他比這個干什么！以后啊，你們要相親相愛，互幫互助，他可是要保護你的！”

“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他？”

“這個……”她嘆了口氣，“等江湖人不再那么惦記你爹手中的兩把劍，那我們就可以和子風相聚了。”

“好！”女孩爽口答應，但轉而又秀眉緊蹙，“那到時候，我要比他厲害呢？他還怎么保護我？”

“傻孩子！”

……

“娘，我找到子風哥哥了，他很好，可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她跪坐在墓碑前，輕輕撫著碑上掉了色的字，“娘，我在這兒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