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天氣尚熱的一天,一位不速之客闖進了我的生活。
那是一位頗有藝術氣息的年輕人,頭發微曲幾乎要遮住眼,面容因為疲憊而略失血色;穿著黑色T恤衫和黑褲,上面白花花的都是出汗結成的鹽跡;背后背著畫板和畫架,拖著行李箱,風塵仆仆,像是遠道而來,出現在我家門口。
“你好,我找房東李先生。”
“房東?李先生?”我有些驚奇地歪頭上下打量他一番,指著門楣上的門牌號說,“弄錯了吧?你要去的是不是楓葉街97號?這里是96號。那邊才是出租的公寓,我這里是私人住宅。”
年輕人睜大眼睛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手機導航,又退后幾步,仔細看我家門牌:“……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兩棟樓挺像的,看錯了。”
說著,他一邊往臺階下走,一邊對我打手勢致歉。
我關了門,急忙上樓找父親:“爸,隔壁公寓有人來租房唉!還說要找李叔叔!這是稀奇事吧?好久沒人過來看房了!”
父親正在忙著他的工作,聽到這個消息,愣了一下,頭也沒抬:“那里本來就是出租的公寓,人家來看房有什么稀奇?他已經聯系老李了?那就不用管他,讓他們倆溝通就行了,有什么事老李會告訴我的。”
可是過了半個小時,我出門扔垃圾的時候,看到那年輕人仍在97號公寓門口的路邊站著打電話,似乎那么久了并沒有打通,也沒人來接待他。
外面太陽很大,仍然很熱,就算他站在樹蔭下,衣服也濕透了。
也奇怪,以往有人來租房,李老板一般都會專程從外地親自過來帶人看房,這個人怎么連電話都沒有打通?
我看他有些狼狽,便遠遠地大聲問:“沒聯系到房東嗎?他還沒來的話要不要先在我家等等?”
……
年輕人坐在我家客廳里,顯得有些局促。
“實在太謝謝你們了,走錯了門本來就挺不好意思的,還來打擾你們。”年輕人揶揄地笑道。
“你是沒有事先聯系就直接過來找房的吧?”父親說,“據我所知,隔壁那家公寓早就住滿了。”
他在手機某app上點出一則招租信息,遞給父親看:“不是的。我出發來這里之前就跟房東李先生談好了,租金押一付三,他叫我今天直接過來聯系他要門禁卡和鑰匙。可是……”
父親接過手機仔細查看地址和發布時間,又比對了聯系人電話號碼,確認是隔壁公寓的信息無誤,自言自語道:“他沒跟你說過要來找我?這老李,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便起身到里屋嘗試給李叔叔打電話去了。
我看了父親幾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年輕人聊起來。
“你是畫畫的吧?”我有些好奇地盯著他那靠在一旁行李箱上的畫板和畫架,“街區有幾個藝術家工作室,有不少畫畫的,是打算加入他們嗎?據我所知,有一家繪畫工作室可以允許免費住在工作室樓上,并不需要自己另外租房哦,為啥不去問問?”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墻邊的繪畫工具:“也并不想加入工作室,只是愛好,隨便畫畫而已,我有別的正式工作。而且這不專門有公寓出租嗎?我特別中意這家公寓,無論如何都想住在這里。”
“可以看看嗎?”我盯著他的畫具,“我說你的畫?”
他猶豫了幾秒,不緊不慢踱過去,打開畫具,拿出一些作品,一張張給我翻看:“你也畫畫?”
“我不畫,但我媽媽是個畫家哦,在圈內小有名氣。”我翻看著他遞過來的畫,低聲說。
“那可真是獻丑了。”
他的畫大多是水彩畫,還有一些素描和速寫。和母親的畫比起來,他的筆觸粗獷而怪異。盡管畫的全是風景,但是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出了問題,這些畫在濃重的色塊下面,透露著濃濃的的詭異。
“如果你真在這里租房,也算個鄰居吧。”我并不是很能欣賞他的畫,便還給他,換了個話題,笑道,“我叫樓拉,在讀高二。怎么稱呼你呢?”
他收拾著畫,笑道:“孔嘉古,叫我阿古就可以了。很高興成為鄰居。”
父親走過來,表情有些復雜:“跟老李確認了,那則廣告是很久以前發布的,忘了撤下來,已經失效了。隔壁公寓已經沒有房間,不對外出租了,你還是另外找地方住吧。”
孔嘉古一聽,驚道:“可是昨天才在電話里跟他談好的啊,房租都交了三個月!說好了今天入住,我大老遠坐了三天兩夜的臥鋪過來,怎么這樣?我需要親自跟他說!”說著,他繼續拿出手機撥號,可仍舊是無人應答的忙音。
他的神色立刻變得嚴肅而沉重起來。
此時,父親的手機卻響了。接起來一聽,竟然是李叔叔打來的。父親說了兩句,把電話遞給孔嘉古。
他感激地看了父親一眼,拿過手機,走到一邊和李老板理論。一開始他的口氣很不客氣,看得出他的確不快,可是剛問了幾句就不說話了,好像李老板跟他解釋了很多,他臉色陰晴不定,變換好幾輪,最后只是默默地點頭,“嗯嗯”幾聲,掛了電話。
他將手機還給父親,神色有些黯然,說:“說清楚了,果然是弄錯了。實在對不起,打擾到你們,出了洋相,見笑了。”
父親點點頭,緊繃的神情緩和了很多,問:“聽口音,你是從外省過來的吧?需不需要幫你找個落腳的地方?這邊我們比你熟悉。”
孔嘉古擺擺手,滿臉疲憊,再也笑不出來:“不用麻煩了,我自己隨便找個酒店先住下,然后再慢慢找地方。今天真的打擾你們了!”他客氣地朝我們行了個禮,背上畫具,拖著行李箱就出了門。
……
送走孔嘉古之后,我問父親:“到底是怎么回事?隔壁那個李大叔那么不靠譜的嗎?”
爸爸的神情卻并不輕松,他壓低聲音,說:“誰知道這是個什么人。剛才我打電話問老李,他對這個人根本沒有印象,他這兩天哪有答應租房給什么人!所以這個人莫不是個騙子,以后你別擅自讓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進屋。”
“別把世道想那么壞,沒準就是李叔叔弄錯了呢?他那么喜歡這棟公寓,其實也可以跟別人合租一間房吧……要不跟李叔叔說一聲?你看他那么遠跑過來,就為了住在這里……”
“不可能。這種殖民時期原樣復建的小樓,你以為是我們家這種改造過的大套間嗎?還合租,一個房間還沒我們家廁所大!”
“哈哈哈什么比喻!”我笑道。
“總之老李應該是解釋清楚了吧。”說著父親就轉身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