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孔嘉古問:“聽你的口氣,你爸完全不希望我住在那棟公寓里?為什么針對我?這合理嗎?這里面有什么說法?”他的口氣突然有點嚴厲,似乎在質問。
我有些尷尬,弱弱地回答:“也沒有……針對你吧……其實要不是你那幅畫落在我家,我爸根本不記得你,又怎么會針對你呢?我想,他只是對舊建筑有些執念,不允許更多人破壞吧……”
“破壞?那就更沒有道理了!租客怎么會破壞房屋?這片街區的其他房屋不也是租給別人做生意嗎?來來往往都是客,就不怕把那些建筑破壞了?如果真的怕我住進去就破壞了建筑,一開始就不讓出租給任何人不就行了?”他的話越來越咄咄逼人,讓我一度語塞。
沉默了一會兒,他放緩了口氣:“想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租住在這里嗎?”
“為什么?就因為什么莫名其妙的夢?”
“算了。”他嘆了一口氣,“你什么都不懂。”
我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口悶氣突然有點爆發:“那幅畫其實是你故意落在我家的吧?你到底想從我家得到什么?騙錢嗎?沒有!”
“我又不是騙子。”他突然噗嗤一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又從信封里抽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條來,遞給我,“都說了,既然你不懂,我也不會去找你了,你也不用再糾纏我多問什么。作為道歉,這個送你。”
我并沒有接,伸頭過去瞇眼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張市博物館梵高特展的票。
“謝啦。”我沒好氣道,“我覺得你才更應該去參觀學習大師作品吧,瞧你的畫,畫的都是什么鬼,到底畫的是楓葉還是起火呢?”
他倒沒生氣,反而收了假笑,臉上莫名有了種釋然和輕松,微笑道:“要不然一起去參觀?”
“得了吧你,別太過分。”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票,仔細看票上的時間地點。
他望著街邊的楓樹,又說:“你有沒有往深里想過這條街為什么要叫這個名字?”
“什么?你說楓葉街?”我也抬頭望向那一排看得并不是很清晰的楓樹,“為什么叫這個我倒沒想過,就是覺得這名字也起得挺幼稚的,種了一條街的楓樹就叫楓葉街嗎?那如果種鳳凰花豈不是更好?直接叫鳳凰街了。種了板栗樹就叫板栗街,種了芝麻就叫芝麻街……也挺好的,聽起來就好吃。”
“我在想,萬一楓葉街的名字跟這些楓樹沒關系呢?”
我頓時哈哈大笑:“怎么可能……”然而笑著笑著好像又覺得他說的似乎有點道理,仿佛勾起了記憶深處的一絲碎片,不禁陷入了沉思:“對哦……不知道什么時候,好像聽我爺爺說過,這條街在他那個年代是沒有楓樹的……”
“是吧?你看這些樹,樹齡明顯不超過二十年。”
我猛然想起什么,站起來匆匆對他說:“我回家查點東西,先告辭。放心,我不會把你的事情透露出去的!”
急急忙忙回到家,客廳一片寂靜,只有張阿姨在廚房忙忙碌碌。
“哎?張阿姨,客人走了嗎?”我問張阿姨。
“什么客人?”張阿姨探出頭說,“我來了一個多小時了,沒看見有客人啊。”
那豈不是在我出門不久張阿姨就來了,怎么會沒看見客人,莫非李大叔跟在我后腳也出去了?
“那我爸呢?”我問。
“我不知道啊,他們這個時間不是都要去遛狗的嗎?”張阿姨說。
“可是今天去遛狗的是我!家里來了客人,他應該不會出去的!難不成他跟著客人去了隔壁公寓?”
“我來的時候客廳整整齊齊,多余的水杯也沒有,煙灰缸也沒動過,哪里像來了客人嘛?”
那之前來的李大叔莫非又是幻覺?就像那個根本沒有通話記錄的電話?
來不及細想,我趕緊上樓,到爺爺的書柜里翻找他留下來幾本舊相冊,找出幾張在家門口和院子里拍的老照片。果然,照片上顯示,當時這條街邊種的明顯是法國梧桐,而非現在的楓樹。
我拿來放大鏡仔細查看,不但看清了那些法國梧桐,還看到了隔壁97號公寓周圍母親說的幾條柱狀物,其中有一根就豎在現在公交站前的大路上,位置果然和孔嘉古畫上的一模一樣。
那到底是些什么東西呢?當年種滿了法國梧桐的街道,為什么會被叫做楓葉街?是什么時候開始叫這個名字的?如果這是街道翻新過才叫的名字,那這條街以前又叫什么?
我將照片從相冊中拿出來,翻過背面看落款。老人家的照片背面往往都用鋼筆標注著拍攝時間和地點,然而純藍鋼筆的字跡經過歲月洗禮,早已經泛黃模糊不清,看字形輪廓,實在看不出有哪個像“楓葉”的字樣,只是依稀看到了一個“街”字。
“樓拉,你在干什么?”父親推門進來,看到我,“爺爺資料太多,好不容易整理好,可別翻亂了,趕緊學習去。”
“爸!你去哪了?跟隔壁李叔叔出去了嗎?”
“我一大早就開車帶你媽去了趟美術館。跟隔壁老李又有什么關系?他來過?怎么不提前打一聲招呼?他現在在哪?”
——又是這種奇奇怪怪摸不著頭腦的事!果然又是幻覺嗎?
我感到有些無力,便說:“沒事,開玩笑呢。那天晚上聽媽媽說以前這條街道和現在有點不一樣,我就來翻爺爺的老相片確認一下。”
“你媽又跟你說什么有的沒的了?”
我拿起那張照片給父親看:“這條街以前明明種的都是法國梧桐,怎么全鏟平了改種楓樹?是種上了楓樹之后才叫楓葉街的嗎?”
父親拿過照片端詳,思索許久:“以前這條街種的確實是法國梧桐,后來翻新街區才改成楓樹的。這種樹檔次低、招蟲、花絮亂飛,好多地方都不種它了,安全隱患很大。還是楓樹好,紅火、吉利。”
“所以種了楓樹,就叫楓葉街?”我問,“這個名字來源那么傻的嗎?”
“大概……也有這個想法在里面吧。”父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