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孤兒院在陽光的照耀之下越發荒蕪寂靜。
明旭踩在枯萎的草叢之上,塵土飛揚間伴著灰燼一起落下,斷壁殘垣之上,是滿目瘡痍的灰色,一層又一層厚重的灰色塵土覆蓋在這些破敗的建筑之上,荒涼而又凄清。
陽光驅散不了它們的冰冷。
它們靜靜地躺在那兒,帶著沉重的歷史撲面而來。
為了女兒活下去的怪物母親誕下了第一個人類與怪物并存的孩子。
系統說她是背負著命運的詛咒之人。
而囚于穢暗群星之中的靈魂蘇醒,意味著怪物們失去的理智回歸,然后規定著庇護著孩子的規則,保護著她成長。
所以林小滿是特殊的。
那么女孩呢?
那名為“明旭”的女孩,同樣擁有怪物姿態,并且強壯到可以控制怪物們的行動。
她的實力如此強悍,強悍到可以枉顧怪物們的攻擊,抱著林小滿瀟灑離去,可……為什么不直接離開?
是因為怪物們的意志阻攔,還是……別的原因?
明旭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在一點點靠近那個“老地方”。
在踏上教學樓的階梯的時候,明旭還在思考。
林小滿無疑是人類。
可是她出生的時候,卻是以怪物之態誕下。
女孩割破手掌流淌的鮮血澆灌著她,讓她恢復了人的模樣,可女孩卻從未說過自己的來歷。
她是誰?
她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明旭踏上通往天臺的階梯。
昏暗的樓道之中,天臺的方向是如此明亮,同時還伴隨著潮濕的海風襲來,而這一次,風不是陰冷的,而是溫柔的,仿佛有人在耳畔輕輕拂過。
“姐姐。”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明旭停頓片刻。
呼喚聲越來越近,她踏上了天臺,抬眼望去,明亮的天空頃刻間映入眼簾。
蔚藍的天空猶如無邊無際的藍色錦緞,靜謐而又安靜的陽光透過雪色云層灑落,映照她的面龐。
她看見深陷于黃沙之中的建筑,破敗的建筑屹立不倒,透著沉重的歷史滄桑,她看見了荒蕪的土地,沒有一個生命存在的痕跡,只有風的呼嘯與海洋的潮汐之聲,她還看見了遠方的海岸線,黑壓壓的一片,上面層層疊疊擠壓著無數密密麻麻怪異的東西。
明旭愣了愣。
“姐姐。”
她看見了坐在破敗欄桿之上的女孩。
她回頭看向明旭,明明使用的不是林小滿的臉,可明旭卻一眼看出她的身份。
“林……小滿?”
“嗯。”
女孩笑了笑,面容開始逐漸褪色,然后一點點抽長,轉變成了林小滿的模樣。
她又黑又瘦,可笑容卻無比生動而鮮活。
“姐姐。”
她說:“歡迎回來。”
明旭沉默的走進,視線落在她赤.裸的雙腳。
那雙腳上,生長著密密麻麻的細小觸須,像是一條條生命線般綿延生長,連接著整棟大樓。
她愣了片刻,突然意識到:不是女孩不想走。
而是她無法帶走林小滿。
因為……
她出生于此,死亡,也將終結于此。
但女孩并不甘心。
所以她會割下自己的血肉,斬斷女孩與孤兒院之間的聯系,讓林小滿茁壯成長著,直到擁有一雙可以完美逃離這座孤兒院的雙.腿。
醫務室內,病例表內的肌肉溶解,恐怕就是她化作怪物的一種表現。
而2820年的1月22日,是林小滿逃離孤兒院的最后一天。
“姐姐。”
林小滿對她說:“你總說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多么的好。”
“可是從我蘇醒以來,人類的世界總是充滿著爾虞我詐,我過得很疲倦,有些時候還在想,也許還不如在孤兒院里自在,至少那里有你陪著我。”
“而且……”
她抬眼,看著明旭笑了笑:“我有好好保守秘密。”
明旭驚愕的看著她握住自己的手,然后將匕首抵在自己心口。
“可是現在,這個秘密已經藏不住了。”
她說:“我想回家。”
“姐姐,送我回去吧。”
明旭下意識后退一步,手中的匕首也隨之退出。
她一時間分不清面前的是人還是怪物。
如果是人,那她為何連著整棟大樓。
如果是怪物,那她又為何主動求死?
她分明是擁有靈魂的怪物。
當怪物擁有了人性,她還是怪物嗎?
她分不清楚。
“林小滿。”
她不知道她為什么叫自己姐姐,也不理解自己與那位女孩的關系,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為什么?”
林小滿歪頭:“什么?”
“你為什么不在乎?”
她冷靜下來,認真詢問,像是單純的好奇:“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你出生的時候,陽光揮灑落在地面之上,你喚醒了群星中的靈魂,讓他們回歸人間。”
“而現在,你卻滿不在乎地讓我送你回去,為什么呢?”
林小滿笑了笑。
“姐姐,你好像變了。”
“以前你從來不問我為什么。”
明旭眸光一轉:“人總會變。”
“……沒關系,我明白的。”
林小滿說:“其實沒用的,無論我做什么,他們都會回歸神的擁抱,哪怕是我。”
她說:“無非是早或晚而已。”
“媽媽是如此,孤兒院的老師們也是如此。”
“對我們而言,回歸是最好的命運。”
所以……
這就是怪物不會恢復人形的原因嗎!?
明旭突然意識到,怪物的畸變將永無止境,不管擁有多么強大的意志,可仍舊會在畸變的影響下失去靈魂。
所以她在此之前試圖喚醒怪物的母愛,卻等來了對方蔓延生長的觸手。
或許她的確還殘存著一絲對孩子的執念。
但那又如何?
畸變就是畸變,永遠也無法停止。
“……抱歉。”
明旭沉默兩秒,無意識地握緊匕首。
“沒關系的姐姐。”
林小滿伸出手,掌心鉆出了細小的觸須,輕輕地帶動她的手,將匕首放在心口:“能死在你手里,我很高興。”
“雖然有些委屈,不過沒關系,誰讓你救過我呢?”
“你是我生命的締造者,你讓我見到了東升西落的朝陽,讓我看見了山川河流,看見了繁華的城市、看見了人間的煙火。”
“我很知足了。”
“所以……讓我帶著秘密回歸吧。”
“從今以后,姐姐你將再無后患之憂。”